我戴著一副粗邊紅色塑膠鏡框，框很窄小，以至於我的視框角落
也有暗紅色的圈線，因為我沒有近視（其實有一隻眼睛有，到我二十
歲的時候檢查出我的兩眼視差很大，不過由於有一隻視力優良的右眼
，醫生建議我如果不開飛機的話，就還是隨他去不要戴眼鏡好了）的
關係，這副眼鏡本來有的透明塑膠鏡面讓我頭暈，所以我就把它卸掉
了，但仍捨不得不戴它。
於是我的眼鏡是個真正的幌子，就像胸罩這種東西也總是個幌子
──我還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以為胸罩除了徹底毫無功能可言的
某種裝飾性之外真的有什麼實用上的必要；不過當我不斷注視我戴著
這副鏡框時視線的暗紅色邊線，一面竊笑理當用來排除視覺障礙的東
西成為了真正的視覺障礙來源時，卻是真的覺得這玩意之虛張聲勢又
之誠實的程度，就真的跟胸罩的怪異存在有著相當的異曲同工。我已
經擁有這副鏡框超過半年的時間了，第一次見到這副鏡框戴在我臉上
的好友居然突然驚呼：「天啊妳怎麼變醬！」讓我得意極了的笑。
我戴著這副鏡框在高速公路客運上重讀瑪格˙杜哈絲『情人』的
粉紅軟呢帽橋段，粉紅軟呢帽與金色綁帶高跟涼鞋──只有男人才能
戴的帽子以及賣弄風情的女人才穿的鞋，與一個十五歲瘦骨嶙峋小女
童的組合，寬布袋似的淺紅色洋裝鬆鬆綴個男人的寬皮帶，要說妖異
也不是，「那雙鞋和帽子的屬性截然相反，正如帽子和我瘦骨伶仃的
身體完全不搭調一樣，但他們配起我來洽到好處。」「我一直穿著那
雙鞋、戴著那頂帽子，到哪裡都不換下來，室內室外、天晴下雨、任
何場合、上街進城。」然後我抬頭從車窗倒影中看見戴著鏡框的我，
一個新的我的形象、一個隨意變換隨時穿戴的自我。
小女孩十二歲開始感受注視的目光們，那些審視一個「準」女人
似的神態，然後小女孩到十五歲找到了一雙再也脫不下來的鞋子，童
話裡也另外有一雙脫不下來的的紅舞鞋，這是真正的妖異，那雙紅舞
鞋與小女孩的全部自我黏得那麼牢，到了唯有自斷雙足才能切離兩者
的地步──除非我沒了腿、離開它就等於離開了我的腿，類似這樣的
慘烈情況。
從讀取那些似在閱讀的目光開始，女人的姿態就是一個訊息滿溢
的姿態，把自己填充成一本書的姿態──我的暗紅色鏡框窄小嚴肅，
像是該戴在嚴厲老處女教師臉上的那種東西，或是該執起教鞭繃著臉
斥罵人的樣子。原是朋友的東西，那天許多人約好扮裝，朋友穿起護
士服戴上眼鏡當場變成機車護理長，我嬉鬧地戴上覺得一種冷酷的突
梯，笑時彷彿看見另一個人在笑，那與我想要成為的風格幾乎完全相
反的東西「戴在我身上卻恰到好處」，朋友順勢把它給了我，之後閱
讀上課在學校出沒時也就再捨不得拿下它。
然後不知為了什麼地，心滿意足極了。
原載於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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