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汽車上在放法國電影，在兩段夢中間我睜眼看到的小段情節是
，一個顏色鮮豔的短髮女人，身著金色外套金色緊身褲、內搭粉紅色
小可愛的全副武裝，「使盡渾身解數地」（這只是在形容她肉眼可見
的、賣力的程度）在「把」一個看起來比她年輕的藍髮少年（雖說叫
做少年，其實應該也「很」成年了啦）。
畫面是：女人在戲院外頭等，排隊的人群一直往戲院裡頭走，就
在看來快要來不及的時候藍髮青年才酷酷的出現，兩人排隊進場時男
人問：「如果我根本不來，妳怎麼辦？」女人故作若無其事的俏皮狀
說：「我會從失望的谷底努力撿回自尊，然後去搭訕站在角落的路人
，叫他陪我進去看。」男人笑了。到戲散場，男人一面（毫不買帳、
近乎不上道地）拒絕女人的示好，一面「紳士風度地」陪女人走到停
車場取車，發現女人停車的車位空了（車被偷了！！！），只好好人
做到底地送女人回家。到了女人的家，女人殷勤泡咖啡，男人卻說不
：「妳很正點，很辣。但是我不適合妳。」然後走掉，女人洩氣打電
話給友人：「我失敗了，明天去你家拿車。」
然後我又昏昏睡去。
睡醒之後就發現男人女人已經在做愛了，在火爐邊的暖床上，溫
馨甜蜜又美好，之前的那些殘酷鬥法都不算也沒有關係了。我不曉得
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我下車，那句話就一直在我腦子裡變成咒語
：「妳很正點，很辣。但是我不要妳。」殘酷的地方在，那個女人那
些恣意奔放的顏色、難免矯揉的精心作態，努力成為一個「某種成熟
女性」的嚐試，男人全都看在眼裡，然後他不要她。──他不要她，
瞬間讓女人之前所有精心的努力都變得可笑，瞬間，那些本來就顯得
怪異的笨拙都變得真正的不可原諒起來；然後他要她了，兩人可以在
床上愉快笑談這些，便都又還回只是過程而已。
「某種成熟女性」說的也許就是我們──「都市熟女」們──被
期待的樣子：「很正、很辣」只是基本要件，對愛情要要有勇有謀行
動力十足，愛情故事裡的固著矜持已經遜掉了，問題是我們一直沒有
學會──不單是一直沒有人教我們、也一直沒有足夠的把人招數在我
們之間流傳，如何成熟如何優雅不失姿態地演練，那些細節。有時候
檢討起這件事，很難不發現這個重要問題：我們學會「把人」的歷史
實在太短淺了，以至於姿態拙劣常常看起來幼稚可笑，我們多麼嫻熟
於挑剔嫻熟於嘲笑那些勇往直前的男人們萬變不離其宗的把妹把戲，
卻難把自己的品味安在自己的慾望與行動之上，等待與隱忍仍然是我
們最擅長的事，我們不屑於變成男人，卻還慌慌找不到自己的新樣子
──除非等待與隱忍，否則我們已經難再優雅起來──雖然我們不說
、雖然我們不會承認。
笨拙荒謬或者狼狽可笑，一種長袖善舞活躍自信的都會女性風貌
或者一直只在廣告裡的理想形象上體現，而從來不曾出現在「真正的
」我們之間。另一天我看『20、30、40』裡頭失婚的張艾嘉，慌慌打
過十幾通電話只為找一個（男）人度週末的詭異橋段，心痛卻笑了出
來，全世界的電影、故事生產者們仍然在鼓動我們成為女超人蘿拉，
就算變得可笑也沒有關係，20／30／40歲的女人在我們的時代足夠勇
敢嘗試、不怕出糗的就都最後還是會得到真愛作為一切努力一切失去
的美好補贖，彷彿是這樣一則語氣堅定地許諾──最後的最後，「很
正、很辣」的我們都會值得一個爐邊暖床的美好待遇！
夜裡我又昏昏睡去，在似睡似醒意識最接近真相的時候秘密戳破
這則許諾的虛妄──補贖只在看電影的魔幻時刻，都會熟女的勇猛無
人可以為伴，那些狼狽的錯過，當然不會總有溫馨美好的答案等在後
頭。
就算我們真的很正、很辣，也一樣。
載於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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