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初對我說:「討厭做個男人。」的時刻,我幾乎難以把這個話認真去聽,這是個男人、(我的)對象物,我是說站在(我作為)女人的對立面的對象物,我要不覺得他性感想撲上去咬他的嘴、要不覺得他是個白痴想跟他打架讓他狠狠重傷的那種「對象物」。而所以難以把他對自己性別位置的抱怨認真去聽。儘管「男人真命苦」這種沒營養的無聊句子已經滿天飛,除了抱怨錢難賺女人難搞之外,我實在難以提取「討厭做個男人」可以有什麼別的更深刻的意思。
直到我認真想起一種流行與通俗的思想市場上的「女性風尚」之後,我是說我們的資本主義繽紛世界,誰都可以不懂什麼主義但都會「知道」女性是一種特殊值得傾慕艷羨值得大書特書的存在,女人們個個亟亟地、一點也不吝於地勇敢描述自己,那些自我長成、「女性」養成的私密故事,「怎麼學會作一個女人」的題目裡包含的也許是一些瑣碎的技能問題,就像小時候上護理家政課、長大之後學如何最經濟的燒菜洗衣服這種事;或者在更多的時刻是牽涉一種扮演,就像是化妝穿衣、說話媚笑,如何姿態行走這種事情,純淨嬌羞或者爽朗幹練徹底兩碼事不能搞錯的,這種,學習,細瑣選擇。
我是說,女人們亟亟的說我們也都好奇的一遍遍聽,彷彿每次都有新發現而這樣著迷,後來我當然也可能熟悉一種「男性養成」的細緻挫敗故事,在性別論述、反省、邊緣戰鬥的圈圈地帶當中,一種異類男的長成故事似乎也就是一種娓娓道來的聲音能量──「娘娘腔男人」的辛酸故事,之類,我們可以理解主流其實也沒那麼好當,只是「主流男人類」的男人真命苦口吻也同時被刻板化了的時刻,故事被抽空(也許沒有所謂抽空,而是從來也沒有存在、出現過是類「故事」)、也幾乎被軋斷了所有可能「萌發」故事元素的可能。
或者是「娓娓道來」,關於挫敗或醒覺、選擇的猶疑對於性別氣質的「不確定」與呢喃聲響,本身就是一件注定娘娘腔的事,或者是要成功的作一個主流男人類的過程首先就是要學會捨棄這些,所有自戀自憐關於「娓娓道來」的語氣之類,我在反省我自己的「聽故事」障礙與就算聽了也不理解的粗暴,我身旁的小女孩反覆說女人真是優越的性別我也多麼著迷,「女性的優越」既美好優雅又佔足了反抗位置的先天優勢,男人被我這麼的平板化了,他要不是我的敵人要不是我的慾望物,而當他「娓娓道來」之時那些猶疑那些娘娘腔的婉轉氣質又立即的取消了他成為我慾望物的資格,誰還耐煩「聽」他呢?
「都是你們這種女人的錯啊。」然後我認識也聽到了越來越多好歹可以混跡在主流男人類中間不會被指認、也有少女漫畫的養成過程也有許多故事待說值得說的男人們,越來越清晰感覺開展一種新型態故事格式的需求之時,短暫認錯(是的我為「我這種女人」深深道歉)之後,又沾沾自喜起來,「女人的優越」當然是好事一樁,我們創造了性別故事的市場價值,也創造了男人說故事的可能,不是嗎?
多說些吧,我是真的想要聽,聽就好而赦免、停止反覆的反芻我自己啊。
原載於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4/06/15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