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歲聽到鄰居妹妹嫁做人婦的消息時還可以多少帶著點(老實說)嘲謔、事不關己、有點奇聞也有點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似的當作談笑話題;二十六七歲還在唸研究所的此刻,一個又一個同學們慢慢(紛紛)結婚的消息,也還可以讓我們這些與婚姻無緣的畸零份子自恃放縱地作瀟灑狀笑談那些傢伙「想不開。」,典型的單身寄生,我是說我們、至少就是我自己,成熟社會批評我們拒絕長大,不結婚、不工作,某程度也儼然是一種病,雖然想想的確是(這點我一點也不想反駁),我有病,或者有毛病。去年喧騰一時的單身稅話題,佔據了新聞主要頁面的少少三天話題,我們是破壞公序良俗的人,甚至可能更嚴重,我們是只消耗不生產的人,課稅或其他象徵性的懲罰其實事小,如何矯正我們、逼迫勢力龐大的「我們」(我們都是變態、大家都是同志)回到正常的生涯軌道,應該才會是成熟社會最最想望關注的嚴肅課題。
昨日與至少已經有穩定工作的大學同學偷空地街頭頭擲蕩、進行好歹仍堅持一個月餘就要來一次的少女連帶、姐妹情誼的必要儀式逛街換裝的時刻談及她的新生活,從對奇裝異服的步步退守,到生活風格的緩慢投降,我的同學與我,或者沒有明確的反抗理由與顯著的戰鬥位置,但是反抗已成一種生活,即使我們已在逐漸從奇裝異服當中退守、緩慢地往穩定的生活靠攏,同學轉述家人問她:「你就確定真的要,一直這樣過下去嗎?」然後拿這句話來問我:「至少妳還是會繼續這樣的過下去吧?」我說當然,至少在結婚這件事情上、至少在生育這件事情上、至少在成為一個好女孩、好太太、好媽媽這種事情上,「好歹還是要有點反抗」,好歹,我們這樣說,然後相視而笑。
關心生育問題的朋友轉貼了一連串關於生養、人口、課稅、代間正義的嚴肅文章,我說我知道,關於人口替代、關於賦稅、社會穩定、老人安養或者各色社會政策的嚴峻思考。我想很多人也很容易想到,關於不平等、社會結構、歧視單身、歧視不婚、對於畸零(同性戀、身體或性別或階級的弱勢者、或者各種非自願性單身、婚姻市場上的敗退者之類)的不友善,這個成熟社會實在沒有多少立場拿著太高亢的旗來懲罰單身、懲罰拿單身拿不育作為反抗的我們,這些以畸零為傲為消遣或志業的搗蛋份子,尤其當我們朋友悲傷的說:「我覺得我們這種女生啊,基本上是不可能找到男朋友的。」如果說我們四目所及的可能對象一個比一個僵硬堅固保守愚笨又自大,而我們的成熟社會也在用力地支持與縱容這種自大──對的我一點也不想負責任地進入細節問題,諸如家務分工或者更多可以有效刺激女人生育欲望的實際社會設置,穩定的社會如果不是我的願望就不會成為我的選擇;我是說,如果我們推遠一點把這個故事講完,不同於那些訴求穩定的社會學、人口學者所以為的,單身的「個人自由」或者美好的生活風格其實並不是我的選擇理由,反抗成熟社會的穩定,才是。
所以我的答案明確,一個代表成熟社會的男性同胞這樣感嘆:「你們這種女生真的很討厭。」我說我知道,你問我們這些異性戀女人是怎麼回事?登高一呼就總會有人排隊要跟妳生小孩而一切都不成為障礙的時候,妳們的堅持或孤僻不合作是怎麼回事?大量的女人、異性戀女人在抗拒生小孩,這當然不只是女人的事,成熟社會正在想方設法迫我們就範,這也當然不只是女人的被害妄想,而所有關於社會穩定的道德勸說之所以不可能產生任何說服力,是因為這些異性戀女人至少還有她們的肚子可以拿來做跟穩定社會拉距與抗議的籌碼,我們在喧囂,是的,用你還聽不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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