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彥廷/TEWA評論 2012.10.09
近日比利時和德國連續發起許多罷工活動,皆引起當地媒體的大幅報導,報導內容自罷工訴求、形式、時間、勞資雙方的談判過程…種種面向,不同於台灣社會對「罷工」議題的報導,西歐國家的主流媒體報導不著墨於民眾的訴苦和指控。兩相比較,突顯出西歐國家和台灣社會對「罷工」的理解不同。在歐洲,民眾本身作為「消費者」的意識前提是--「必須先是勞工/雇員,才有可成為『消費者』」,於是工會罷工,普遍不會引起社會大眾的反彈。在社會大眾皆有認知自己為勞工/雇員的身份之下,自然也能理解罷工的理由,也深知有一天自己也有可能會參與罷工。
—工會運作的西歐脈絡—
歐洲工會之所以能有足夠的力量,透過抗爭、罷工…等手段得以訴求成功,或是迫使資方不得不坐上談判桌,自有許多因素,例如工會結合政治力量、龐大的工會組織結構、團結的行動,使得一但罷工就會產生相當的影響。這些力量的集結,當然在西歐各個國家有其歷史和社會的形成脈絡。但是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形成脈絡:
《市場》
市場思考的中心,是將「勞力/人才」視為「商品」。一如商品在市場競爭之中,可能會有削價競爭(跳樓大拍賣)、或是出現替代性商品(米太貴,就改吃麵),「勞力/人才」 也有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例如替代性勞力的出現(引進「外勞」),或者利用價格較低的「邊際性」勞工(如少數族裔、老年或年輕族群),即各種台灣慣稱的「非典型」勞動就業模式(如派遣、約聘僱等定期契約工),成了勞動力市場中「可剝削性」(exploitable)更高的勞工。
市場思考的論點是,「勞力/人才」價格不應該是資方、或是雇主說了算。勞工和雇員,作為這些商品的提供者,也應該參與這個談判過程,共同制定出合理的價格。這即是西歐早年的工會運動中「勞工不是商品」(Labour is not a commodity)的精神。
然而僅就勞、資雙方的關係,放在商業脈絡之中進行談判,仍不足以讓工會擁有足夠的談判籌碼與資方進行談判,亦即,勞資團體協商只能在個別的產業內發揮作用,但對總體經濟發展成本的分享,抑或是總體的政治制度性的安排,勞方依舊處於弱勢。於是,透過工會的基礎力量,各種相較社會化的政黨,如英國工黨、德國社會民主黨、法國社會黨、荷蘭社會黨或工黨……便一一形成,讓工會在職場跟產業的談判協調,上升至國家性的政治層面,透過政策制定,讓勞動條件、生活有制度性保障,這之中又可再分為兩個主要脈絡--
《社會》
工會成員最後決定成為政黨,以勞工選票為支持的基礎,進入議會。以制定政策,將廣大社會底層的勞工納入社會福利體系之中(social inclusion)。避免在社會發展、工業發展可能帶來貧富差距擴大之時,這群勞工的權益被忽視、同時被排除於社會照護體制之外,成為社會邊緣人。
除了工會最後形成政黨,以德國社會民主黨(SPD)為例,則是政黨推出有利於、或是較照顧工人、弱勢者的制度方案、或是社會政策。以廣大的勞工作為民意基礎、進入國會。
《階級》
然而,許多工會運動更認為「階級」的分別,乃是資本主義的特殊產物,唯有透由更為激進的「階級」鬥爭,方能釜底抽薪地解決階級差異,以及據此創造出來的階級剝削,西方工會運動的政治性格中,有些又帶有發揚「階級」意識的運動性格,這個脈絡以馬克思主義為中心,採以較激進的手段以捍衛勞動人民的利益,以及工會權益與自由。
不論如何,傳統上歐洲的工會運動(trade unionism),通常帶有干預市場價格制訂權、利用社會化措施弭平社會不公義、以及發揚階級意識的鬥爭三種特徵,至於每個國家的工會運動究竟傾向哪一種特性,則端看當地國家的政經社會與文化歷史發展脈絡。
—工會存在的社會功能—
不似台灣將「罷工」以及「工會」視為毒蛇猛獸的態度。歐洲社會傾向將工會視為建構穩定社會的支柱。
由於歐洲的工會,往往透過工會聯合會的形式,結合各分散的職業工會,有時是一個邦、有時則是進行全國性的罷工號召,對於社會帶來的影響則會產生相當的力量。這種聯合會的形式,使得工會的訴求、所爭取到的福利,往往不侷囿於單一公司、或是企業,甚至加惠於所有該職業的從對人員。
在工會的運作之下,工人的勞動條件、薪資、福利得以被保障,雇主無法任意裁人。工人不會輕易成為弱勢團體,不會成為社會的邊緣人。
而從產業發展來看,當雇主無法以「延長工時」、或是「打壓薪資」試圖提高生產力、或是降低成本時,雇主就必須透過提高產品附加價值、甚至是帶動產業提升。
—資本全球化下的挑戰—
雖然「自由化」或者「去管制化」在西方世界高喊三十年,由於西歐相較堅實的工會基礎,以及據此形成「親資方」與「親勞方」的政黨分野,西歐各種政策的社會化程度依舊比台灣高。舉例而言,荷蘭的商店下午五六點之前必須關門,理由是為了避免小商店間「惡性競爭」,導致商店開業時間不斷延長。因此一向被台灣人引以為傲的「方便性」--擁有世界密度第一的24小時便利商店--這種情形,實則導致商店經營或受僱者過勞之外,同時也剝奪了上夜班者的「家庭團聚」(family reunion)或者「社會交往」(social life)等等權利與權力。
因此將擁有世界密度第一的24小時商店作為誇口之詞,說明的正是台灣人絕對普遍過勞的情形,從西方文明觀之,更是文明生活低劣之表現。西歐國家縱使經濟自由化跟去管制化(鬆綁)高喊三十年,其社會保護制度依舊屹立挺拔。反觀台灣,這個欠缺社會保護制度跟措施的社會,鸚鵡學舌地跟高喊「自由化」,殊不知西歐是有堅強的工會干預市場價格的基礎,以及以政黨為表現的政治實力傳統,讓西歐工人依舊受到比起台灣勞工更為全面社會保護。
資本全球化的確對西歐帶來新的衝擊,包括工會組織基礎的鬆動、會員人數的降低、新工作型態帶來的組織困難度提升、原本親勞方政黨的往中間靠攏(即往資本方向挺進),但是相較厚實與堅強的工人組織實力,依舊屹立直挺挺地與一味向資本輸誠的政策鬥爭,這也是為何近來西歐各國家罷工層出不窮的原因。
資本全球化跟市場自由化的衝擊後果,其實是不均質的,絕非世界普遍現象。體質好,三天拉肚子挺得住;體質差,三天拉肚子就掛點。當今台灣的大學畢業生起薪停滯、甚至倒退至15年前,某種程度即是反應出台灣勞資結構、和社會制度體質不好,無法面對資本全球化和市場自由化的衝擊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