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貓,可老把文字捲成貓球的樣子。想想,這習慣似乎是從認識他之後才開始的。
那天,兩人又開始溫習擁抱、熱吻、愛撫之後才會出現的嘟噥軟語。這回,她一反常態,以蠻橫的口吻為——我比較愛你——貼上唇印定調,而他也以微笑默認。
他果真是貓,經他舔過的地方,就是有貓的氣味,就算經過豔陽的曝曬,也是久久不散。午後游移在牆垛上的心情,總是因貓味兒的入侵,多了幾分恬適與慵懶。
事實上,與其說「貓言貓語」談的是對愛情的忠貞與背叛,不如說是燃點生活情趣,遊走在光影之間的寫實人性。
2010.01.15筆記
當時空一再的傾斜,貓就會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越飛越高,越飄越遠......。
因此,她不得不以貓咪熟悉的左爪寫寫心情日記,好讓不諳飛行原理的貓咪,從雙射函數若且唯若的數學定義當中,譯讀這本與「貓言貓語」有關的小說筆記。
至於原稿與讀者手上的譯本之間,內容究竟存在著多少差距?不是她該喵嗚喵嗚的事,否則這筆記豈有向「貓言貓語」傾斜的機會。
她,偶爾也會端杯熱咖啡站在自家的陽台上,以聆聽小夜曲的心情,眺望對街轉角花格子鐵窗內的那隻小黑貓,如何跳上跳下的與窗外的那隻小白貓,廝摩對喵一小段。
直到夜裡有人不堪其擾,破窗斥喝,甚至丟出一隻舊拖鞋,才結束貓咪以調情的身影,勾勒人們對夜的感傷或浪漫的遐想。
夜與地平線之間,究竟相距多遠?或許僅僅是貓咪離去後,視覺殘存的一個小小黑點罷了;也或許就像她身後斜坡上那片白茫茫的蘆葦花,一眨眼就讓摸上山頭的夜給攻陷了。
2010.01.16筆記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貓,甚至打心底抗拒去承認,自己不過是隻被豢養的貓。
她越來越沉默,獨處時常蜷縮在室內的一角。那天,她外出替寵物鼠買葵花子,根據她平日對牠們的觀察,鼠輩是懂得挑食的。以前不管丟什麼進盆子,肚子餓了,牠們通通把它塞進兩頰裡。自從無意間餵食了葵花子之後,從此盡挑著葵花子吃,留下口感較差的五穀雜糧。
每次看到寵物鼠夜裡不睡覺,盲目的繞著籠子裡的滾輪跑,完全不知無論花多少力氣,依舊杵在原地。甚至,天天心滿意足的捧著主人買回來的葵花子啃食,渴了就以嘴對著滴水器吸吮幾口。
每次她蹲在籠子旁與牠們對望,不知怎麼搞的,都會讓她有悲從中來的感覺。她想,如果牠們跟人類一樣有慾望、會思考,不知會不會研擬脫逃的方式?還是滿足於眼前所擁有的一切?
有一次她跟好友閒聊時提到,如果真有輪迴,再也不想投胎當人類。因為,當人類很困擾,一輩子都得面臨各種抉擇,而且經常後悔當初的抉擇。當貓、當狗、當寵物鼠都比當人類好,小小的腦袋只要跟著直覺走。好友聽完後笑笑的跟她分享道:根據自己對身旁兩隻夥伴貓多年來的觀察,只要有慾望,即使是貓,還是不免因猶豫而煩惱。
這些話如今想來,不無道理。因為,即使是智力看起來比貓狗遜色不少的寵物鼠,不免也要為滿足當下的口腹之慾,而對眼前的食物做出選擇,更何況是人類生存在這充滿誘惑且詭譎多變的世界。
2010.01.17筆記
空曠的草原,一雙飛奔而過的裸足,都可以是風箏與天空的隱喻或象徵,聰明如你,豈可不懂纏繞掌心的一卷詩絲?放,還要再放,凝滯不是尾翼款擺風情該做的事。
聽說,城市的貓咪是不時興立在牆圍上表演特技的,只喜歡慵懶的躺在飼主的懷裡,或隔著透明的玻璃櫥窗,曬曬陽光,或乾脆以七彩魚款擺尾鰭的優雅,逗逗路過的行人。
「我的懶病又犯了,最近正在待機當中......」貓說。
「你的懶病,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她想。
打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這懶的病癥,就斷斷續續在復發當中。只是,這回看起來似乎還蠻嚴重的。不過,她並不考慮向他當面求證──「待機」這件事是否屬實?聽說──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
因此,她寧願放養一條魚,在光影流動的位置,也不願再扮演一次聰明的傻子。或許她領悟了這麼一件事,與其被動等待他以貓咪的腳步,趁黑摸近,天亮後又悄然離去,不如跟他學習,如何在叢林遊戲裡扮演好一隻討喜的寵物貓。
別擔心,這絕不是一次誘捕或獵殺愛的行動。在她眼底,愛是最佳的黏著劑,無論裂痕有多深。她不過是選擇繼續放任那條魚,在光影裡游移。
「妳的獨自旅行不知道進行得如何?」貓問。
「算是──功敗垂成吧?」她想。
妳,想藉由書寫以外的任何形式,與生命做深層的對話嗎?習慣在睡前攤開日記本,邊喝綠茶邊沉思的她,照例在心中這麼自問自答。塗鴉對她來說,毋寧是一種很好的情緒抒發與自我觀照,怕就怕礙於某些禁忌,一落筆就不自主的預設它的目的性,讓筆鋒偏離了日記初始的航道,因而失去它該有的意義。
是該調整某些慣性思維,一如長期以來,他試圖告訴她的──這世界傾斜很久了,為了以平衡的視角觀測它,脫序有時是必要的。
她之所以會把思維轉化為小說文字留存,通常是在看過他的短箴,或「偷窺」過他早期的日記之後才發生的。這現象非常有趣,光這點,就值得兩人好好的坐下來,面對面的把近幾年所發生的事,一一說個清楚。
小時候的他,喜歡沿著小路摸上村子後面的小山坡,然後站在鞍部的岔路上,猶豫著今天究竟要先去看看右邊山坡上的野生鳳梨成熟了沒?還是選擇走左邊的那條小徑,偷偷摸摸去看一眼放山雞在竹林裡偷生的蛋到底孵出來了沒?
對他而言,有時候不是夢,是在夕陽斜照書桌前,突然想起這些令人愉悅的童年,就像昨晚。
山邊的廢墟裡有他偷偷抱來養的流浪小貓咪,今天下雨,牠會不會餓壞了?他不是山林野地裡的小孩,卻因天性使然,熟門熟路山坡上哪裡有什麼樣的野樹果,又在哪個季節裡,有機會嚐到秋收的豐碩?
池塘裡的鯽魚、三斑魚、大肚魚、七彩魚,總是這麼悠閒的游啊游的,到底今天他的目的魚是什麼?聽說布袋蓮池塘邊的木樁上多了一隻黑山羊,究竟是誰把牠綁在那裡?不管,明天就是要撈些布袋蓮的葉子請牠吃。
有時候他也很懷疑,再隔三十年後,如果還能多餘地存活著,會懷念今天的什麼?懷念狡詐的工作?懷念千帆過盡的朋友?還是只剩週末匆促的在案上以筆操舟?
為什麼年幼的我們可以有這麼多美好的期待和掛念,期待明天要去完成,而如今早上醒來,卻經常寧可留在剛才溫熱的夢中。
她,或許是受到他的思維所影響吧?越來越抗拒以雄偉的高山來象徵或隱喻男人的版圖──陸地。
「由陸觀海」與「由男看女」的思維是一致的。在她眼底,毋寧是以管窺天、以蠡測海的偏見。長期以來,台灣整體的教育政策與課程規劃,幾乎都是處在重陸輕海,重北輕南的失衡狀態,直到政黨輪替,直到歷經幾次大自然的反撲,才慢慢意識到謙卑、包容、同理,以及調整、革新思想教育政策之必要性。
這就像她認識貓咪之後,終於知道──這世界一切「以人為中心」所呈現出來的視野,是如何的扭曲與不真實,更何況是貓咪喵嗚喵嗚所謂「愛情」這回事。
2010.01.23筆記
「妳,還繼續編織夢想嗎?」貓問。
「你說呢?就連一個跨出門檻的小小動作,都因貓爪被門板夾了一下下,而痛得立刻縮了回去,你覺得這夢還編織得下去嗎?」她想。
「聽起來不算糟,至少妳已經把貓爪探了出去,先不管它是左爪還是右爪。雖然和原先想像的差距不小,在我看來,這獨自旅行的夢,還是可以繼續編織下去。」貓說。
「忙嗎?」她想。
「我不知妳所謂的忙,該如何定義?」貓想。
回答得真妙,就像檯面上許多政客一樣,成天像無頭蒼蠅看起來也很忙碌。可是忙了半天,也搞不出半點像樣的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