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落的銅板 》
今天我提了「一袋」的銅板上傳統市場,一點都不誇張,真的是一袋。
這些銅板都是平日我從家裡的各個角落搜括出來的。銅板裡除了50元和10硬幣外,大都是所謂「黑目蝦仔」的一塊錢。
面對各個攤位以厚紙板所標示出來的魚肉蔬果台斤價,不知該怪罪颱風肆虐後遺症呢?還是物價波動得實在是太厲害?號稱可以提升人體免疫力的十字花科蔬菜──青花椰菜,一台斤竟然要價80元。此外,連小時候鄉野間隨處可採的小番茄,一台斤也高達80元,其它的葉菜類像莧菜、地瓜葉、空心菜等,攤販乾脆兩小把直接叫價50元,反倒是綠蘆筍的漲幅最小,平日三小把50元,這回竟然只少了一把。
我心裡雖然一路犯嘀咕,但是盤算了一下,目前人生沒有什麼比健康的活著更重要,該花的錢還是要花,蔬果再昂貴都比打針吃藥便宜,更重要的是蔬果比藥丸好吃多了。
每次在結帳前,為了自己手中那把「黑目蝦仔」,會造成老闆數錢上的困擾,我都會邊掏錢邊一臉歉意的看著老闆說:
「老闆,真是不好意思,我要給您一堆的一塊錢,麻煩您再清點一下。」
「沒關係,時機歹歹,只要是錢,就算是一塊錢,我們都很願意收。」
這是我花50元向一位老婦人買一小包蒜頭時,她跟我的對話。她邊數錢還邊回頭一再跟我保證,蒜頭是來自嘉義,不是大陸貨。事實上,我根本沒開口跟她詢問蒜頭的原產地。
顯然,這句「台灣生產」或「台灣製造」未來會成為商人對自己所販賣的商品或信譽的一種優質保證。
買完菜,獨自走在回家的巷弄,我低頭看著垂掛在自己手中那一袋袋沉甸甸的豬肉和蔬果,想起台灣這三十年來,在各方面的改變,心中真的有許多的感慨。
1977年我和哥哥在台中唸書,當時父母微薄的收入,光是家裡三餐的基本開銷外,父母還要攢錢跟會,好配合鄰人把紅瓦屋改建成洋樓。因此,當年在提供我們兄妹兩個人每學期的學費、住宿費,和每個月將近700元的搭伙費,都是算得剛剛好。
我和哥哥都很懂事,除了每個月回家跟父母拿固定的800元外,幾乎都沒有其他的錢可零花。因為扣除700元的伙食費之後,剩下來的100元就是我們回家的交通費。當時台中-通霄往返的直達車單程票價,一張是22.5元。
記得有一次,哥哥突然跑到女生宿舍來找我,問我還有沒有錢?因為哥哥知道我瞞著父母,沒有在學校搭伙。當時我為了節省開支,擅自退掉學校的伙食,三餐選擇在外頭打游擊。
當年學校附近有幾家自助餐,因為削價競爭的關係,真的很便宜。平均點一道菜,才一到兩塊錢而已,通常我只要花個十塊錢左右,就可以打發一餐。那一次,我把省下來的錢,拿出一部份給哥哥去應急。結果,不善理財的我,終究還是沒把錢抓好,月底還沒到,我的口袋已經見底。哥哥只好硬著頭皮跟住宿的同學借了車資,利用假日回通霄跟父母拿錢,而我就空腹留在學校,眼巴巴盼著哥哥回來。
在等待的過程,時間真的很難熬。那一回,我一連餓了兩餐,到了黃昏實在餓到受不了,連胃部都開始感到不舒服。只好從床上爬起來,打開衣櫃裡的那只小皮箱拼命的找,好不容易才在皮箱最底層,翻到一個一塊錢銅板。我開心極了,穿著拖鞋直奔工學路口,買了一個手工饅頭。至今都還記得,那個剛出蒸籠的手工饅頭,還沒到學校大門口,就被我不計形象的一路大口大口的塞進飢腸轆轆的肚子裡。
事後,水華姊知道這件事,還心疼的跟我說:
「沒錢,妳為什麼不早說?我可以先借妳啊!」
不知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最近在抽屜裡或地上看到那些掉落的銅板,都會讓我忍不住想起這些陳年往事。我猜,這些銅板若我今天不撿起來買菜花光,就算再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大概也不會有人撿起來放自己的口袋。
有時在學校聽到學生家長跟我抱怨孩子會偷錢這件事,回家後我都會忍不住跟先生半開玩笑半抱怨的說:原來,我們家的孩子不會「偷」錢,不是我們家的家教或遺傳基因比別人好,而是他們壓根兒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