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寶華老師開車載我到位於烏來的「巨龍山莊」泡溫泉。由於非假日的關係,到場的泡湯客約莫只有10來個左右。言談間,才知道現場除了我之外,幾乎都是這家老字號店家多年來的老主顧。
依照泡湯的規矩與禮儀,我先在一旁的蓮蓬頭下,將自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刷洗一遍。即便以前已經有過類似的泡湯經驗,我必須坦承,自己在下水前依舊還是會有些許的不適應。畢竟,整個泡湯過程,我不可能全程躲進湯池內。不免在換湯時,裸裎著身體在眾人面前走動。我不曉得別的女人會不會藉此機會偷偷比較,比較自己的體態有哪些地方和別人不一樣?我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是父母親最獨特的創作品,基於尊重與禮儀,根本無須一一拿來做比較。但是,我還是很好奇,在眾人面前審視自己的身體時,內心會呈現出什麼樣的起伏?真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們是否也跟我一樣,會有微微的擔心、害怕與抗拒?
我是美人魚。是的,我就是美人魚。我不斷以童話裡的「美人魚」催眠著自己。我甚至迷戀自己泡在水中的優美胴體,因為這會讓我勾起一段段非常甜蜜、非常甜蜜的回憶。
正當我陶醉於昔日片段的美好回憶時,身旁竟然有人跟我表示:
「我覺得妳長得很漂亮。」
對於這突來的讚美,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給她一個非常真心的微笑。
「真的。妳剛剛從那邊走過來,我們遠遠的看著妳,就覺得妳長得很像林志玲。」
「我們幾個就在討論,以後的林志玲,大概就是長成這個樣子。」
對於這近乎「瘋狂」的比喻與「誇張」的讚美,還當真羞赧得不知該如何以適切的言語續接下去。只能怯怯的跟她表示:
「謝謝妳的讚美,我真的很開心。」
「讚美」往往是溝通時最佳的開場白。我和她就這樣邊泡湯,邊將話匣子打開。
她主動跟我聊了好多、好多關於自己經歷過的事。其中一段悲傷的記憶,是發生在民國四十八年八月七日。我知道,那是台灣光復後,第一次全島性的共同天然災難記憶。當時,一個從台灣旁邊擦身而過,北上朝日本繼續撲去的艾倫颱風,引發了西南氣流,雨勢如脫韁的野馬四處肆虐,重創了台灣人民的生命財產。
當年,她才六歲,姊姊和她是如何被父親和母親舉在肩上,倉皇的扛著棉被涉水逃生。她說,那種被洪水包圍的畫面,即便距今年代久遠,惡夢依舊如影隨形。她甚至還笑著跟我表示:
「難怪『游泳』老學不好,因為到現在還患有嚴重的恐水症。」
關於「八七水災」這件事,對我來說,其實一點兒也不陌生,即使當年自己尚未出世。但是,我有來自阿公年老時的生動描述與回憶,自己彷彿早已親身經歷過這場災難。沒想到,此刻會在風和日麗的開放式泡湯池,赤裸著身體與一位初次見面的姊妹面對,還因為這些「水話題」,讓原本兩顆陌生的心,瞬間拉得好近、好近。
後來,我們還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原來她在入小學之前,一直是住在板橋「中正新村」的眷村裡。由於父親在軍中位階的關係,她成長時的生活條件,比起一般眷村裡的孩子,優渥了許多。直到水災過後,才舉家遷往基隆河附近。如今,則定居於新店。假日或工作之餘,常常和朋友到這兒,藉由泡湯、按摩來抒解生活上的壓力。
目前,她還是「台北愛樂合唱團」裡的團員。關於這個由「財團法人台北愛樂文教基金會」所成立的合唱團,我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先生曾經是「台北市教師合唱團」和「台北縣教師合唱團」的團員。因此,自己有過幾次到台北國家音樂廳,體驗頂級美妙人聲的經驗。結束話題前,她還幾度熱情的跟我邀約,希望我以後可以撥空到國家音樂廳,聆聽她們為「台北國際合唱音樂節」所展開的年度演唱會。
我喜歡這樣的互動關係,單純而美好。後來,她和幾個同伴有事先行離開。我則繼續裹著白色浴巾,斜躺在湯池畔的按摩椅上稍做休息。隔著眼前那幾株虛掩的林木葉隙,靜心端詳著對岸蓊鬱的山林。偶爾,將視角拉回,停格在左前方的堰堤壩,看著人工飛瀑與橋上那些急於駛去的車輛,總算有些異於平日的個人體悟。欣喜於自己能夠釋放拘謹的自己,完完全全融入眼前這一片變動中的寧靜。不去在乎周遭是否隱藏著讓人心慌的眼睛。至此,我終於可以完全體會,日前那群遭不肖記者入侵的「天體營」活動愛好者,是如何崇尚這樣的生活步調,是如何珍惜這麼一處可以讓身心靈完全解放的淨土。
天空開始轉陰,山風迎面而來,我端起店家為我們準備的檸檬茶,佇立於可以眺望碧綠溪水的護欄邊,悄悄的邀約秋天午後的這片靜默山林,與我心中的美景對飲。我知道,此刻耳道吸納的不再是擾人清夢的爭執話題或無謂的喧囂棋局;瞳孔孕育的不再是意味分離的酸澀淚水或哀傷的雨。是啊!在南勢溪水千年的激盪下,我是洄游於「洪荒峽」與「堰堤壩」裡的一條美人魚。
是的,我是美人魚的最佳代言人。代言關於美人魚那段說不出的秘密。
寧兒
後記:
寧兒僅以本文默默祝福那位來不及留下真實姓名,有著天籟般歌聲的美人魚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