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為了學生的一些事,和家長約好在學校見面。在等待的空檔,我走進輔導室和兩位組長邊喝咖啡邊聊天。聊到盡興處,三個「中古女人」竟像孩子似的興奮不已。芳儒組長還不斷向我推薦秀美組長分享出來的那一套套陳列整齊的旅遊書籍。一向喜歡閱讀旅遊雜誌的我,逮到機會趕緊跟秀美組長表示,開學後我肯定會來挖寶。
這兩位組長的行事風格,還真是不同。一位理性,一位感性。歷經幾次深談過後,對於兩位組長的生活態度打心底感到欣賞。總覺得人生就是這樣,無論我們選擇向左走或向右走,沿途肯定都會有不同的景緻等待我們去探索。樂觀的人,總會從中領略到許多為人處世的生活哲理才是。
離開輔導室之前,沒想到我竟被一張壓在玻璃墊下的泛黃照片所吸引。芳儒組長甚至要我對著上百名教職員工,先來場「猜人配對」的遊戲。為了展現我向來頗為自豪的認人功夫。我先扶一扶鼻樑上的眼鏡,然後試圖將近視、散光、外加老花的模糊雙眼貼近桌面。最後再對著這張老照片逐排搜尋。我發現貞儀老師現今俏麗的模樣,還真是她媽媽當年的翻版。不得不當場讚嘆起「遺傳基因」的神秘力量。
最後,我的視線落於照片的最底層,那條細細長長經過反白的黑底白字,上頭鮮明的紀錄著:民國73年5月全體教職員工留念。這「日期」在我的人生軸上,其實隱藏著相當重大的意義。那是我生命中一個非常重大的轉捩點,變化之遽,絕非當年的我所能預期。
民國73年3月,先生因工作關係北上。那時,老大出生剛滿四個月,我們一家三口就寄宿在板橋大姑家。每天一早,我總是目送大家出門前往台北各地上班後,一邊安撫孩子,一邊趕緊洗衣服、打掃各個房間。並趕在大家下班前,備妥一頓熱騰騰的晚餐。此外,大姑那個可愛的三歲小女孩,順理成章的也成為我的小跟班。或許也因為這樣,除了意思意思給個飯錢,大姑並未再跟我們收取額外的水電與房租費。這對先生微薄的薪資,不無小補。對於大姑當年對我們的照顧,至今銘感於心。
當年初來台北,一切陌生。還曾經發生過倒完垃圾,走錯公寓大門的糗事呢!為了這件事,先生叮嚀我沒事別到處亂跑。因此,幾乎天天窩在二十幾坪大的房子裡。偶爾隔著冰冷的鐵窗,看著巷子口的人來人往打發時間。一天當中最難熬的時段,莫過於黃昏。我總是眼巴巴望著,直到先生疲憊的身影出現在巷口轉角處,好以最快的速度趕在電鈴聲響起前,衝到門邊。
晚上,大家圍在餐桌旁,邊吃飯邊聊天。直到飯後收拾完餐具,大家才各自回自己小小的天地。此刻,我們一家三口才終於正式團聚。即便當年家徒四壁,三人也僅能侷促在一張小小的木板床,但是那溫馨甜蜜的全家福畫面,至今仍歷歷在目。
五月的台北,梅雨成天間歇性下個不停,難得盼到太陽露臉。因此,決定鼓起勇氣,獨自外出認識週遭環境。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小跟班及寶貝連同娃娃車扛下樓,就這樣沿著馬路朝介壽公園的方向走。途中經過一所小學,側門未關,我好奇的向警衛詢問:可否入內參觀?警衛笑笑的對我說,進來沒關係,還直誇兩個小孩長得很可愛。至今,我還清楚記得進門的那一刻,和我錯身而過的幾位女老師,身上背著羽球拍或網球拍之類的球具,滿面紅光一副剛剛運動完的模樣。當下好生羨慕,同為女人,我羨慕她們擁有這樣的職業與工作環境。因為這對當年投考師專失利的我來說,成為「教師」這樣的「美夢」,早因家境因素不得不放棄新竹女中就幻滅了。
老照片所呈現的那一排舊校舍,而今早已全數拆除重建,很難看出當年的風貌,只能透過校史館所陳列的獎盃與收藏的文物用品,追溯歲月在這塊土地隱隱殘留的痕跡。如今我每天上下班,進出美麗的校園,面對矗立眼前宏偉壯觀的校門與背後那一棟棟嶄新的建築,回首遺落在二十年前的點滴,一切彷彿是發生在昨天。誰能料到,二十年後,我不但完成大學學業,取得教師資格,進入教育這個行列。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竟然還回到當年曾經拜訪過的這所學校服務。
原來生活裡的一切,冥冥中都自有它的安排。正如這張泛黃的黑白老照片,經過歲月的沉澱,裡頭盡是許多人共同留下的甘醇回憶。我想,當年和我擦身而過的幾位女老師,肯定就在這上頭。當時我雖然不認識她們,現在也指不出她們站立的正確位置,但是我相信,我們的情緣早在二十年前「錯身」的那一瞬,就已悄然成形。我向來感性,喜歡靜靜品嘗生命中的每一處純美。而今看著相片裡笑容燦爛的老師們,只能在心中默禱:希望退休後的所有老師們,擁有健康的身心,繼續開拓快樂的新人生。
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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