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的時候,鎮上一直都會出現一個蓬首垢面的瘋婆子,年紀約莫30出頭。一手除了提著市場賣不完的過期蔬果外,另一手還緊緊拖著一個和我們年紀相仿,大約七、八歲的小女孩。母女倆的共同處,除了一樣癡傻外,就是那頭剪得不能再凌亂的同款髮型,她逢人就露出參差不齊的大黃牙傻笑,甚至隨地把裙子一掀,就這樣在路旁的溝渠便溺起來。看到年輕男士的時候,還會邊動手去抓,嘴裡邊發出一些我們這些小孩子都聽不懂的囈語。透過大人們的竊竊私語與轉譯,我才了解,原來她是正在向那些年輕人示愛。
有些頑皮的孩子,會故意在她出現時,拿石子扔她,引發她的狂吼與怒罵,從對罵中獲得樂趣。有些婦女看她可憐,天晚了,會以一口濃濃的台灣國語叮嚀她:「阿美啊!趕快帶孩子回家,你家老馬在家等妳啊!」這時候,她就會彷彿大夢初醒般的回應:「老馬在家,老馬在家!」這是我聽過從她口中發出最為清晰的一句話。
據說,阿美來自南部一個民風純樸的鄉村。坤嬸自營一家米店,阿坤為了掙錢長年在北部工地打零工。打從阿美一離開娘胎,被左鄰右舍那些三姑六婆證實是個弱智的孩子後,阿坤除了仍按月將錢寄回家用之外,就更少回家了。
阿美的皮膚白皙,若不看那雙上帝不小心捏錯的殘酷印記-過寬的眼距,說真的,長相還說得過去。在母親的細心的調教下,簡單的家事倒也做得俐落。直到二十歲那年的一個風雨夜,不知怎麼搞得她竟莫名其妙的一連失蹤了兩天。急得坤嬸不得不放下手邊的生意,不吃不睡的踩著腳踏車,冒著風雨穿梭在鄉間小道,逢人就問,好不容易才在鎮上被人看見。等坤嬸發現時,她除了全身髒兮兮外,裙子還沾了鮮紅的血漬!原本呆滯的眼神,則更顯得空洞了。
帶回家時,坤嬸除了幫她梳洗一番外,從替換下來的衣物中,已隱約知道這幾天,女兒在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不管坤嬸怎麼旁敲側擊甚至逼問,阿美仍維持一貫的表情,一臉茫然的看著遠方,緊閉著雙唇,就是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從此,阿美的生活自理能力,退化到和七、八歲的孩子一樣,但是見到年輕陌生男子,竟然笑得如盛開的花朵一樣燦爛,嚴重時,甚至還會動手去抓、去抱。
不久後,鎮上就傳出阿美被強暴的流言,甚至還繪聲繪影的說米店老闆娘到哪家中藥行買了墮胎藥。坤嬸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整日以淚洗面,生意幾乎做不下去。最後,經不起別人的一再勸說與媒介,心就這麼一橫,決定把阿美從南部遠嫁到中部靠海的一個眷村,陪她渡過下半生的是一個皮膚黝黑,滿臉滄桑,身材略為發福,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年約五十多歲的單身退伍軍人-老馬。據說,坤嬸不但沒收對方聘金,還倒貼了500元當嫁妝。
老馬一想起自己半生戎馬生涯,流離顛沛耗掉所有的青春,如今好不容易從軍中退伍下來,只想圖個平安渡過餘生,對結婚壓根兒不抱任何妄想。後來實在經不起菜市場賣菜的阿塗仔一再遊說:「老馬啊!大陸回不去囉!趁你現在還『行』的時候,趕快結婚生小孩,將來才有人送你上山頭啊!」,就這樣說了好幾回,老馬打算光棍一生的念頭開始動搖。雖然明知她的精神狀況不怎麼穩定,但是一想起初次見面時,她年輕的胴體,細嫩光滑的皮膚,心神不免蕩漾起來。
簡簡單單請了兩桌勉強稱為喜宴,總算把結婚這檔事搞定。前幾年,老馬對這個年輕老婆倒也疼愛有加。病情穩定時還能做做簡單家事,但是一發起病來,據說老馬還得親自幫她淨身。尤其最近發現阿美懷孕了,早晚翻胃吐得厲害,老馬只要一想到未來親子和樂的溫馨畫面,心中不免有些竊喜。無論再苦也要撐過去。只是這樣的喜悅維持不了多久,等孩子呱呱墜地後,不幸竟遺傳了阿美弱智的特徵。這對老馬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所寄望的美夢,一下子全被掏空!
老馬竟失意到夜夜必須借酒消愁才能入眠。
那天,老馬燒了一鍋滾燙的熱水,準備幫小孩洗澡,才因香皂沒了,離家到對街轉角處的雜貨店一會兒。等他趕回家中時,讓他看到這輩子永遠忘不了的一個驚險畫面「阿美正抱著孩子要往滾燙的澡盆中送」老馬的嚇阻聲,雖然將孩子暫時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但是也宣告了這樁婚姻即將步入晦暗的末期。
老馬對這個家不再存有一絲絲的幻想!看著和她娘長得一個樣兒的女兒,一顆心被搗成爛稀泥。成天拖著米酒瓶,喝得爛醉如泥,有時癱在門邊,還得勞煩隔壁的同袍拖回屋內。有時還會借酒裝瘋,三不五時騷擾賣菜的阿塗仔,要他還個公理。就是不願面對這瘋了的老婆和可憐的孩子。
從此,鎮上不時可看到這對母女可憐的的身影,有一餐沒一頓的流露街頭。而這一段悲慘的故事,也成為鎮上三姑六婆茶餘飯後,聊天打屁的話題。
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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