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瓦昔白璧 8
文:Hai Ting(Seia)
7.
高二下學期時,外面一直有風聲『程南風跟黑道有私下來往』,但程南風怎麼看都有氣質又品味高級,實在不像那些刺龍刺鳳的小混混,對此傳聞也就難以不被攻破。至於功課不行的季紹衍受不了填鴨式教育決定大學去美國讀,回來後再繼承家業,席夢思想走外文專業,木頭決定做服裝設計,蝗蟲跟戚尚都以考上公立大學為目標。
在白馬飛騰的歲月中大家都朝著自己夢想前進。
高三的墾丁畢旅,幾個年青人這次是真的坐上季紹衍的私人直昇機。
而季紹衍依然有王子病且對某些「林筱梓的節儉窮酸」彆扭不自在。
「程南風,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你的四角褲通通摺起來塞在共用行李箱啊。」席夢思氣憤地把畢業旅行兩人的共用行李箱翻開。
「比你的內衣含蓄很多……」嘀咕了兩聲,程南風沉默地把四角褲全部塞進自己隨身包包裡。
席夢思跟程南風在畢旅前夕交往了。
一開始只是因為一個賭注,只要她席夢思情人節沒收到十盒以上的巧克力,她就跟程南風交往,好死不死那年白色情人節就只拿到一束金莎花球,這讓男人緣好的席夢思尷尬得要死,二話不說當場就答應了程南風告白。
另一方面,木頭依舊是季紹衍的雇用女友,她也隱隱覺得快分開了,季紹衍要飛美國,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回台灣。對此季紹衍的沉默不語讓木頭心涼得生疼。
她不知道愛情是不是真像別人口中所說的都有保存期限,那她只是雇傭關係,她可不可以奢侈一點把有期限的愛情變成契約。但終究一切只是平凡人的妄想。她作不到,對方也沒有主動提起。
「程南風,你死人啊,為什麼叫你帶個零食卻只有泡麵,你那麼想當木乃伊,老娘可不想陪你一起去睡金字塔。」席夢思嫌惡地把一整包的泡麵盒往程南風的床上丟過去。
「你不是一直想要皮膚是防腐劑?」程南風溫柔的笑著把所有的泡麵堆到自己的床上。
「你以為我是木頭啊?」席夢思拉開行李箱的暗袋拿出面膜準備敷臉。
「好好的扯木頭幹嘛?」程南風無奈的伸手攏了攏對方的頭髮,幫席夢思束上洗臉髮帶。
「我說的是木頭天生麗質不用保養。」席夢思不耐煩的躲著程南風攏髮的雙手。
「茹茹,她可能只是不有錢,不是天生麗質,上天對每個人都很公平。」程南風依舊溫和的解釋道。
「老娘不信那一套,我要皮膚好就只管敷臉。」席夢思把面膜服貼上整張臉孔。又說道:「木頭不是有季紹在養。」
「妳這是羨慕還是忌妒人家啊。雖然季紹有錢,但妳怎麼知道季紹有在養她?」程南風嘴角一直噙著淡淡的笑,用指頭順了順席夢思的長捲髮。
席夢思聽了惱道:「猜的。說穿了她也只是被他包養的而已不是嗎?」
「好吧,季紹養她,那我養妳。」程南風靜靜的看著席夢思的瞳孔。「以後我養妳。」
對方的語氣太正經,席夢思一時反應不過來發愣的眨了眨眼睛,而後滿臉不愉快的說道:「我可以自己養活我自己,我可不想被你包養。」
程南風瞇了瞇眼睛,澹然的笑意隱藏不住在愛中的喜悅幸福,「茹,畢業後跟我結婚吧。」
「你的求婚有夠隨便,好歹有花有酒有鑽戒。」席夢思揭了揭臉上還濕潤的面膜,「你求的隨便,代表我也可以隨便敷衍你一下囉。」
「又是『看我表現』是嗎?」程南風側躺在床上,盯著席夢思的背影含情脈脈像極了黑深的潭水。
「就是說啊。」席夢思敷著面膜開始打手遊。
墾丁畢旅兩天三夜的最後一晚舞會,大家都在篝火前跳領隊帶的土風舞,季紹衍因為喝酒,整個大少爺脾氣發作,開始對木頭胡言亂語。
「你這種下人一樣的貨色。我只管我自己喜歡妳,妳愛誰不是我管不著,是我管不著,妳以為我管不著啊,妳是我的,我…」一連串顛三倒四的話,帶著難言的霸道跟沙文主義。
自己從來就不是最重要。
很多美好,都來自一些日常不經意的許諾。
幸福的高塔只要一次的摧毀就會傾斜。
林筱梓這次她只是難過,但是哭不出來。
「我是你雇來的,我是你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林筱梓摸著季紹衍的背部,像在幫他拍酒嗝又像在安撫小孩子。
酒醉的季大少爺雙眼通紅外表依舊帥的不要命似的,連聲音都性感的讓人心癢,有人就是天生的偶像光環,「作不到就別跟我提『永遠』。」
林筱梓委屈極了,「是你先要離開我的。」
「木木,」季紹衍像是稍微被這話逼的清醒些了,他煩躁道:「我們兩個的家世天差地遠,我根本沒有決定權,」困難的吞嚥兩口唾沫,「你知不知道我家把我逼得有多緊?」說著說著醉酒的辣勁一嗆門,季紹衍低低的哭出了聲,「我的世界你懂甚麼?」
見狀黃崇源跟戚尚連忙把喝醉酒在哭的季紹衍帶走了,木頭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霸道任性的大男孩在他面前掉眼淚,不管他是否曾經為這段雇傭關係做過努力,不管他是否有對她動真感情,她心裡再大的委屈也原諒他了。
清醒之後,季紹衍沒在提起酒醉時的事,他依舊頑固霸道的佔有了林筱梓整個世界。直到最後要飛美國前他也只是對她說:「木木,這次求妳不要離開,就這次,在台灣等我,我會回來的。」衍歐巴難得的卑微。
程南風的確有跟黑道來往,家裡是搞政治的,算得上是社會高層,不得不有的黑道人脈,跟白道黑道互相支撐裡世界文化。
高三的模擬考試卷,單字本一本接著一本,沉重的書包,一個個懷有夢想的年輕學子。蒼穹很高,矢車菊一般的藍,十七歲的天空自有他的獨特跟完美,連吹過的風聲都如同七月盛夏掛在日式迴廊的簷下鐵馬,悅耳的彷彿一閉眼傾聽就能聯想起冰鎮西瓜的甜蜜滋味。十七歲的天空沒有一絲塵埃,所有的美好只有他們懂得。
「南風,你幫我看看這道題該怎麼做。我快受不了這種連代公式都出不來的題目了,刁鑽到我看到頭都疼。」席夢思拿著整本衝刺題本,人挨到程南風邊上。
他叫『南風』兩個字時,有一種撒嬌的特別尾音,令人聽了酥軟,又有點像三月的甜酒,帶一種甘濃的後勁,只有在愛中恃寵而驕的人才有的語調,像剛出生討奶的崽貓,還學不穩步子的嚶嚀。
席夢思邊轉著筆邊等程南風,程南風沒看解答就唰唰唰的做著習題,幾個好友約出來看書,由程南風跟戚尚幫大家解題已經是一種大家默認的習慣。而最近看到木頭就犯睏的季紹衍只準備要飛美國的常用口說跟要報考外國大學的高等文法跟單字,木頭偶而會幫她掐掐合谷穴提神,又拿著薄荷條替他按摩頭腦,「像極了老媽子跟狗」黃崇源很有感觸。但美女幫帥哥又揉又掐的畫面還是讓人感到養眼又舒服的,這個黃崇源儘管常被閃到必須佩戴墨鏡也還是無法否認。
程南風把題目拆成幾個小部分先分別做出來,最後再用邏輯把兩個子題合併,用概念把公式稍作修改,帶入幾個函數,這是席夢思最不擅長的──活用公式──雖說這道題的確在程度已經有點兒超出高中生該有的水準。程南風做完題目,習慣性地翻了解答,解答的方法多了兩道手續,但沒有特定在解答的標準流程裡,程南風也就不多加理會,只輕聲的對席夢思說:「茹,我做好了,你看看哪裡不懂再問我。」
「謝謝,只是為什麼這裏要拆開,功能消耗的時候不是就已經代入了,這裡為什麼還要拆開再做計算,這樣不是重複兩次?」
「這是出題陷阱,這裡的子函數沒有功能消耗,後面合併時才能一起計算。」程南風把題本的陷阱用紅筆圈起來,又隨手寫了一個公式的變化型,把題本推回去給席夢思,動作又輕又溫和,猶如英國皇家的老紳士。
對桌戚尚跟黃崇源,一個在做數學一個在惡補地理,黃崇源惡補地理的方法很極端,一天看一個國家,手邊還會放著一本世界史。
季紹衍很安靜,他就快離開台灣,雖說不是再也不回來,年輕的季紹衍還是犯了點提前的鄉愁。他不是絕頂聰明,有的只是一副天生的好皮相,人也不溫柔,有的只是有錢的霸道和任性。他有很多的煩悶跟不安全感,在層層自我保護的偽裝下變成極度自我的大少爺脾氣。林筱梓的小心翼翼,某種程度上其實不斷的刺傷季紹衍。
「木木,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美國?」季紹衍傳了一張便條紙給林筱梓。
季紹衍特有的筆跡,一看就知道苦練過剛健挺拔的硬體字書法──有錢人附庸風雅的休閒──木頭雙眼矇上一層水霧,朦朧的看不清楚那風韻別緻的字體。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知道自己去不了美國,季紹衍決定不了,她也決定不了。不管放了多少真心,三年的時光,在年輕的歲月中就是整個生命。對別人而言是離別,對她而言卻是等待。
她恍神的拿著圓珠筆寫下兩個字「不行。」,顫抖著指尖把便條紙送回去。整個人都在抖,手邊幾本中國文化教材跟英文講義被她翻著又寫過了幾頁。而後季紹衍再也沒傳甚麼過來了,林筱梓把眼淚流回眼眶裡。她不能哭,她得等他回來。哭了就好像他再也回不來似的。
她從來就聰明又懂事,她不會因為痛苦就哭,不會因為脆弱就哭,流淚只會讓她感到無力和飢餓,她必須堅強,這個是她從小就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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