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瓦昔白璧 7
文:Hai Ting(Seia)
6.
小時候她其實不喜歡哭,因為哭會讓她飢餓,所以她不喜歡哭。那時候家裡還有些薄財,還不愁吃穿,但她總覺得哭讓自己軟弱,讓身體肌餓,她不喜歡…所以大人都說她堅強懂事又聰明…她想起那個藍色有女孩子跳芭雷的小音樂盒子,每次感到痛苦她就扭轉發條,讓機芯旋律轉動起來,是首西洋老歌。
裡面都是些愛與不愛的歌詞,洋文,年紀小的她聽了沒多大感觸,只是有聲音就讓她不感到孤單和恐懼。小小的林筱梓就那樣蜷縮在角落,聽著音樂盒。
就像現在,她靠著季紹衍,聽著他的呼息聲,一直昏昏欲睡。她沒有了兒時的不安全感,季紹衍跟那個已經壞掉的音樂盒在她眼裡一樣帶給她一點點面對現實的勇氣,一種獨立對抗世界的勇氣。包下的私家車搖搖晃晃的前行,黃崇源因為唱歌太難聽,把麥克風讓給席夢思,整個場面熱鬧極了,林筱梓依然躲在她世界的角落,她的世界小小的,就幾個人,而光「他」就佔據了他年輕生命的大半。
席夢思在唱歌,程南風玩味的點了好幾首對唱歌曲,讓戚尚跟席夢思合唱。唱歌意外在行的戚尚把幾首情歌詮釋的唯美浪漫極了。而始終沉默的程南風時不時地透過曬的薄薄的日光篩著席夢思的側臉。
很有個性美的一張臉孔,程南風淡淡的笑,如同發現恐龍遺跡的考古學者珍愛寶物那樣的微笑。
木頭睡著了,在車開上高架橋一段時間準備下交流道的時候,估計行程還有兩個多小時,季紹衍拿著暖毯說不上溫柔的朝著木頭的腦袋蓋下去。木頭悶悶的嗯哼兩聲,倒向另一邊又沉沉睡去。
那天的風很清淡,春水玉暖的景象,到達目的地的木頭和席夢思在日光下做田園速寫,精緻的山川壯麗俊秀,男孩子們坐在小溪旁做生態調查,數著一條條的肥魚,紀錄物種。
他們一邊做功課一邊往田園主題餐廳的路上前去,到達店門口才發現整家店早就被季紹衍包下來,裡面還有一個滿專業的小樂池拉奏鋼琴跟小提琴。反正也快習慣這個大少爺的花錢方式,大家都沒再發難,默默的接受了。這次田園調查順利落幕,一結束,學校就少有這種團體活動,除了畢業旅行,幾乎整個高二高三都在準備升學。
還記得幾次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全校二三年級都在準備的主題園遊會跟運動會,園遊會攤位很惡俗的鬼屋和尖叫箱居然大受好評。季紹衍扮的吸血鬼因為過度俊美還被其他班級前來遊玩的女同學性騷擾,讓人哭笑不得,蝗蟲的日本雨傘鬼一個勁的單腳跳差點跌個倒頭栽,大家的扮相都畫著濃妝,彼此看著對方都覺得好笑又好玩,拍了幾組合影。
「木木,妳看,獠牙,披風。」
季紹衍心情很好的轉了一個圈圈,賣萌的笑了笑。
「夠了,阿衍,你這樣很像暮光之城裡的白痴。」
黃崇源爆笑的扶著額頭,依舊單腳的跳啊跳。
「蝗蟲,不要忌妒別人太帥。」戚尚敲了一下黃崇源,黃崇源險些因為雨傘鬼套裝站不穩跌倒。
「我的傘鬼也很有型啊。」
抽到籤王反串雪女的程南風點點頭說:「怎樣都比我好。」
席夢思一旁早就爆笑到跌到椅子下頭去了。
「木頭,妳扮貞子真的很惡俗耶,我們攤位八百年都不會紅吧!」
「頭髮長只能扮這個啊。」木頭無奈的笑了笑,又開心地跑到季紹衍身邊,兩袂長長的白衣水袖甩啊甩的。「紹衍,你看,我的袖子長到膝蓋了。」
「木頭妳可以學學南風戴假髮,他還滿正的。」戚尚慎重其事地講得頭頭是道。
被抽到籤王鬱悶的程南風青了一眼。
這次園遊會席夢思剛好是鬼屋的美術布置總召,整個人在會場忙得團團轉一刻也閒不下來,一會兒是弄乾冰一會兒是噴血漿,這裡的蜘蛛絲又掉了,那裏的音效又出問題了。
整場就沒看她停下來休息一秒鐘過。
看習孟茹累了大半天,程南風買了一瓶電解質飲料給她,帶著濃妝開口道:「給,不要累壞了。」
「算你這隻女鬼有良心。」席夢思隨手接過飲料,又昏天暗地的開始籌畫尖叫箱的東西。
這下讓扮女鬼的程南風總算又徹底鬱悶了。
最後因為衍歐巴的吸血鬼實在太過俊美帥氣,班上的業績居然進入全校前三名,還榮登最佳創意獎,「連這種惡俗的園遊會題材都可以得最佳創意獎,阿衍你當人類真的太可惜了,應該去當那種靠臉吃飯的智障。」這是黃崇源的結論。
「紹衍,我們合拍一張上傳網路好不好?」木頭心情很好的拿著愛心美拍讓兩顆濃妝的頭擠在同一個小框框裡按下快門。
兩人的頭圖被木頭設定成手機桌布,上頭一個大大的愛心,甜的就像三月撲面而來的桃花瓣釀甜酒,起初是絲絲甘味而後濃醇的叫人心都醉了。
「木木。」
「甚麼?」
季紹衍看著那張合照喚了木頭一聲又親了林筱梓頭髮一下,戴著獠牙的他討好賣乖的笑得像個希臘天神,然後,他搖搖頭,終究,甚麼都沒說出口。
高二上學期木頭在準備段考跟運動會的單人女子100米賽跑前有曾經短暫跟季紹衍合住在學校宿舍過。雖說男女宿舍隔了整整兩棟大樓。但彼此僅僅只隔了兩棟大樓,還是讓兩個人有了更多幽會的時間。
季大少爺第一次幫人打掃屋子,拖地和洗衣服。帥哥連捲起袖子都有人吹口哨,「你去做等等要練習100米的暖身吧,煮飯菜這個我會,我看別人做過。」
木頭依言在一旁拉筋,結果何止一團混亂,季紹衍連怎麼扭乾拖把都不會,把整個地板弄得濕涔涔,襪子跟內衣褲也沒分開洗,全攪和在一起,讓木頭痛毆了季紹衍一頓,又被他賣萌討好的扯了扯衣角,要幫木頭煮晚餐。
晚餐端上桌時已經是看不出食物原樣得焦黑的黏糊狀物體,慘不忍睹的程度像是被車撞爛又用水泡了幾個星期的腐屍,見狀木頭笑的前翻後仰像個小孩子,黑髮被隨意紮在腦後,幾綹髮絲落在鬢邊,素淨的臉蛋像欲開的芙蓉,清麗的似沐雨後的花瓣,被季紹衍偷偷親了一口。
「這下我飽了飽了,吃妳就飽了。」季紹衍耍賴一般的把林筱梓圈在懷裡直搖頭。
林筱梓悶著一直在笑:「我去下碗麵吧。」
季紹衍大少爺脾氣的又笑鬧又鬼叫:「不要,我就要這碗竹炭牛柳。」
林筱梓恍然大悟道:「好哇!居然是牛柳。」
「看來我得幫你重煮碗牛柳陽春麵。」林筱梓一邊笑,一邊把那焦黑的黏糊狀物體倒進廚餘桶,繫起圍裙重新開火。
兩人吃飽才到操場作百米短跑訓練。兩人都是班級代表,在黑夜下披星戴月的奔馳在PU跑道上。最後兩個人累得倒在跑道上看星星。光害嚴重,只有五六顆特別閃亮,倒是接近十五滿月,銀盤大而昏黃看來似乎快壓到地平面上。
「紹衍,嫦娥應悔偷靈藥,你說最後一個人住廣寒宮的嫦娥是不是很傻?」百米訓練後林筱梓跟季紹衍手牽著手兩人平躺在跑道上,林筱梓看著銀蟾皎潔問道。
季紹衍若有所思後回答:「也許后羿不夠有錢不夠帥?」
林筱梓側過身盯著季紹衍:「那嫦娥一個人在廣寒宮也很寂寞啊。」
季紹衍彷彿覺得這個問題有點智障:「不是還養了隻玉兔。」
聞言林筱梓笑得跟個孩子一般:「你乾脆跟我說還有個小狼狗吳剛算了。」
季紹衍跟著笑得更狂,「不,我不允許妳這麼說。」以吻封緘,結束在兩人的唇舌交纏中。
回宿舍前又是離情依依又是話別千里十八相送,「以後我拆了這兩棟大樓。」
又有一次的晚餐,林筱梓再包雞肉餡餛飩。因為家裡窮,小時候餃子餛飩都是林筱梓自己跟媽媽手工製作,薄薄的餛飩皮裹了內餡後四角對折再對折抓起一支又一支的成型。他要季紹衍也跟著學,而在一旁覺得像看到古代人的季紹衍還真的抽著衛生紙有樣學樣得對折再對折。
「木木,妳要吃餛飩,就是米其林級的我都可以叫我家廚子做給你吃,幹嘛自己包?」季紹衍擺弄著衛生紙,翻來疊去得也弄不出個雛形。
林筱子忙著重拌餡料,隨口答道:「我家有祖傳祕方,我想弄給你吃吃看我做的雞肉餡。」
季紹衍不知在想甚麼的玩著衛生紙,玩久了玩上癮彷彿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似的天外飛來一筆道:「像這樣紙包雞包紙包雞包紙。」
木頭重複道:「甚麼紙包雞包紙包雞包紙?」
季紹衍心情愉悅:「麥兜啊,妳沒看過啊?」
木頭笑著答道:「麥兜?」
季紹衍笑著討好賣萌的瞇著一雙燦晶晶的眸子:「跟妳鬧著玩玩兒的,調妳情呢!」
木頭笑著不想理他:「誰像你這樣調情的?」
季紹衍手指著自己,很是得意:「就我啊。」
木頭這次是真的差點笑彎了腰:「那還有塊雞吃呢。」
季紹衍先是愣了楞,而後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也從後頭緊緊抱住木頭:「原來妳也看過嘛!」
原來妳也看過嘛。
她的過去他不曾參予。
而他們許是雲泥之別天差地遠,但這一刻,他們有相似的童年。
段考前夕兩人在做數理複習,單元都是三角函數的公式變化題,只要一直戴入公式就能解出題目倒是沒多大的困難。
季紹衍一直百無聊賴地在玩橡皮擦,擦完有揉揉捏捏,一直把黏出來的屑屑球直往林筱梓的數學習題簿丟,一刻不得安生。
「紹衍,好好做複習卷。」林筱梓把橡皮擦屑球撥到一邊,重新聚精會神。
「這好無聊。」衍歐巴抱怨第一次。
「你再吵我我要生氣囉!」林筱梓佯怒道。
「這好無聊。」衍歐巴抱怨第二次。
「乖,做完我陪你出去。」木頭好聲好氣的敷衍道。
「可這好無聊。」衍歐巴抱怨第三次。
「無聊也得讀啊!你還想不想all pass?」木頭這回被煩到冒火了。
總算惹火木頭的衍歐巴又開心欠打的笑得像個無辜的小天使。
季紹衍就是那麼幼稚,只要能惹火木頭,就會開心得像脫了枷鎖的囚犯,得了自由的鳥兒,脫了獸夾的兔子般整個人像打了振奮劑。
有次他們出去玩,季紹衍幫木頭買了一朵大大的五彩棉花糖,綿絨絨得像逆光的蒲公英,甜得叫人聞著心情就飛揚起來,只是拿到手季紹衍就一直捏一直捏把大大朵的棉花糖捏成個小糖錠。
這下讓珍惜食物的林筱梓氣壞了,好半天都不再理季紹衍。
好好的五彩棉花糖要45塊錢啊……
又好比小學生般揪林筱梓綁好的頭髮,季紹衍最喜歡把木頭束好的頭髮一下子放下來的瞬間,整個披散開來如雲如霧猶如一泉黑色的長流瀑布。木頭氣的都快發作了,季紹衍還是只管笑。
笑得像是他們之間甚麼隔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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