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到底還想不想奪回槥派?
紀雲此話一出,當真使蘇嶽崙等人當下默然。半年前他們還一齊遭受九大門派的圍攻,現在卻是追殺他們的人來給予他們浴火重生的機會。聽到這話墨舞的反應最是激動,首先說道:「逼咱們讓出槥派的是你們,現在要我們回到槥派的也是你們。妳倒是聽聽妳自己說的是什麼話?」
紀雲哼道:「墨舞,你欠九大門派的人命一條都沒有償還,這裡可有你說話的餘地?」
墨舞縱劍之手再度施勁,逼得紀雲不但龍劍出不了鞘,更後退半步。紀雲又驚又怒,心想:這小子功力竟如此了得?口下卻說:「你在此恃武逞強是沒有用的。今日若做不出決定,爾等也出不了谷。」
司徒鐘對穆懷青說道:「武林現下面臨的不是一般的大局。自武當派掌門被刀鬼所殺,點蒼派、青城派掌門也都為其所害。梅琖更是順手接管了這兩個門派,至於密宗門自半年前為妳弟子殺傷之後便積弱不振,更是早已投誠。餘下的剩我華山、峨嵋,以及崆峒、丐幫而已。刀鬼復出沒有任何先兆,如今不由分說,便要獵殺各派掌門;梅琖卻趁勢拓展野心,如同一股燎原之火,要焚燒整片武林。」
崆峒派掌門這時說道:「穆副掌門,我座下弟子的這條命就算了。但望妳真心好好地為這江湖設想。」穆懷青聽他這麼說只是一味冷笑,說道:「丐幫幫主的意思呢?」
年邁的丐幫幫主頗為不屑,啞聲說道:「我石驚天怕他何來?要不是看在司徒老頭兒的份上我倒是想一會那刀鬼跟梅小子,我可不像其他人畏畏縮縮,沒有骨氣!」
紀雲喝道:「石驚天,你莫要忘了,梅琖下一個要動手的就是你丐幫!你收到梅琖消息卻消極以對,莫非已經打算闔家迎接他來接管了?」石驚天聞言說道:「妳峨嵋派自己都管不好了,敢管到我丐幫?小女娃兒淨嚼舌根!」紀雲聽他說辭更接道:「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丐幫道貌岸然的嘴臉。整日談的是義氣,卻對梅琖不軌之心全無反應,說什麼扶匡難世?真是笑話!」
「好了。」司徒鐘遏阻石驚天與紀雲兩人的口舌之爭:「穆姑娘,老夫既然今日敢來此處,往日之事,我也無顏再提。」
「哦?」穆懷青揚聲道:「那麼,司徒掌門所為何來?」
「為禹少俠而來。」司徒鐘與穆懷青的視線交會,不卑不亢:「若妳願不計前嫌,為抗刀鬼與梅琖出谷,那麼我華山派便誓死替妳找回禹都玄。」
「為甚麼不找丹楓?」
司徒鍾微微頷首,卻說道:「丹楓先生已在白鷺書院閉關,一律不見外客。」穆懷青一看便知的確是丹楓指引,當下卻不能坦言。於是又問:「就只有你華山願意為了救都玄而出力麼?」穆懷青眼神掃向紀雲,說道:「徒兒退下,且聽她怎麼說。」
墨舞啐了一聲,說道:「是。」隨之撤劍回鞘,回到穆懷青身邊。眼神仍充滿敵意,手撫劍鞘隨時要戰。嵐兒當下跳到墨舞身後拉他手袖,墨舞側過頭去灑然一笑。
穆懷青說道:「若只有華山願意助我找回都玄,這個條件似乎還不夠。」
紀雲還未回答,崆峒派掌門率先答應:「我崆峒派也必然為了相助禹掌門賣命!」
紀雲凝視了穆懷青好一陣子,方才說道:「我峨嵋也答應了。」
「那最後的丐幫?」
「司徒老兒說什麼就是什麼。」石驚天頗為不耐:「但我還是想會會那刀鬼,看他是什麼東西,能與我丐幫降龍十八掌一拼麼?」說到後來很是自負,相較於紀雲的伶牙俐齒、司徒鍾的為義屈身顯然更見真心。
紀雲說道:「四派都已同意,穆懷青,妳又如何說?」
穆懷青的態度頗為漫不經心,別過頭去望著河邊的茶几,說道:「這件事我還需與槥山六人從長計議,你們擇日再來吧。我現在不能回答你們。」
紀雲聞言說道:「你以為我們三派掌門來就是為了聽你這句『從長計議,擇日再來』?那妳也忒不把我等放在眼裡了穆懷青。」
穆懷青說道:「那你待如何?」
「妳只有一炷香的時間。」紀雲說道:「妳好生考量,我不知道華山掌門跟丐幫幫主還有崆峒派要怎麼做,但我峨嵋既已來此,斷不會空手而回。」
穆懷青看向司徒鍾,司徒鍾搖首不語,丐幫幫主石驚天接過話道:「我老早想找你的徒孫算帳!我丐幫弟子的命便想這麼算了?」
崆峒派掌門說道:「穆副掌門,眾人曉以大義,望你不可自討苦吃。崆峒派雖不會坐以待斃,但也不是坐視人命之輩。我崆峒弟子的命只是暫且按下,並非不再追討。」
墨舞聽到此處不禁笑罵道:「半年前追殺我副掌門,將人命賴在我頭上,不遺餘力要追殺我槥派。現在好了,槥派給梅琖了,人家不懷好意,要吞你們的門派了,現在又要上來叫咱們替你善後了!這時還敢提起半年前的冤案,你們好不要臉。不要的時候像踢蹴鞠踢到一邊,需要的時候又要撿回來拱上天。如果你們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二厚顏無恥,沒人敢出來說第一!」
紀雲說道:「人命是人命,大局是大局。你需知我們來此是刻意不問人命,是念在當年刀鬼初出江湖乃是由禹都玄和穆懷青追捕,我們有感於此,才不記半年前的舊事,放下恩怨來到天地谷。你沒有被九大門派追殺致死已是萬幸,還敢再提?究竟是誰薄顏、誰厚顏?」
蘇嶽崙終於禁忍不住,冷聲說道:「是啊,為了人命你可以大義凜然。但為了權力你卻可以欺世盜名、離親叛道。」
紀雲這時終於正眼看向蘇嶽崙:「要說離親叛道,卻不如你親手弑師。此事眾峨嵋弟子都看在眼底,你卻來說我欺世盜名?師姐,你真不知羞恥。」
蘇嶽崙怒道:「是誰不知羞恥?」
杜瞳也起了反應,喝道:「妳一張嘴好會說話!一味搬弄是非!」
紀雲憤然甩袖:「我不提前朝恩怨,今日妳們卻要來一一細數。看來這半年妳們頑性不減,也不曾反省。峨嵋派出你這麼一個蘇嶽崙,真是百年笑談。我不想在與妳們多談,白費唇舌!」
「一炷香是嗎?好。」
穆懷青一句話鎮住將起的唇槍舌戰,紀雲頓時啞聲,司徒鍾說道:「好,那便一炷香的時間。我等便在此等候穆姑娘的決斷。」
穆懷青轉身進入竹屋,眾人跟隨在後,墨舞最末,進入後緩緩帶上了門。
◆
天下再起風雪,而呼風降雪之人,正在絕寒之巔上悠然操弄著這個世間。
槥派後院百卉齊放,兩人一白一黑相對而坐,中間擱置了一張棋盤。
白者當今槥派掌門梅琖,黑者昔日禍世刀鬼姚鴆歌。
「點蒼、青城、密宗門,都已是我槥派門下。」梅琖說道:「武當派早已歸隱山林,不算一門。餘下丐幫、華山、峨嵋、崆峒四個門派。主人獵殺各派掌門,讓各派順勢納入我槥派門下。此計一路到此,還算順利。」
姚鴆歌隨意落子,說道:「這身黑衣,何時可褪?」
「快了。」梅琖望著身前的棋盤,一面提子:「眾人都曾聽聞刀鬼的傳說,卻不曾見到刀鬼真實的樣貌。刀鬼一名,在統一武林的這條道路上,終究只是一個隨時可以可拋之名。」
棋盤的另一頭,姚鴆歌手持白子,胡亂下棋,瞪視著梅琖一言不發。
「小人浪費了很多時間在穆懷青身上。」梅琖夾起黑子:「若她的目地是要拖延我們一統武林的腳步,那她的確是成功了。但其實我們最不欠的就是時間。」
「如今受到震懾的武林必會因為我的併吞之舉而力尋穆懷青,屆時她出現便非常容易。」梅琖說道:「機會,太多了──只要等,就能夠等到反敗的時機。穆懷青是這樣想的。」
姚鴆歌斜視自家謀師。
「那你怎麼說?」
「只剩下最後一步。」棋盤上被圍殺的黑子猛然絕處逃生,一子反攻。姚鴆歌面色一動。真是妙著。但聽梅琖說道:「穆懷青,但願妳別讓我失望──我們等的可能是同一個時機啊。」
姚鴆歌落子,要斷梅琖活路,一面說道:「梅琖,當時丹楓說要替我抓到穆懷青等人,這件事你又怎麼說。」
「丹楓嘛。」梅琖沉吟一聲:「既為才智之士,便不會甘居人後。當初她會與我同謀,那是因為小的知道她是一個不願屈居白鷺書院的逸才,有朝一日必然要與他人一鬥智謀之下。而穆懷青就是她最好的對象。」
姚鴆歌不答。梅琖繼續說道:「能說動她,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對手是穆懷青。」
姚鴆歌這時卻說話了:「丹楓放過她也是這個原因。」
「是。」梅琖低頭道。
姚鴆歌冷冷說道:「那你,是她的對手嗎?」
梅琖說道:「如果不是對手,就是敵人了。」說罷,緩緩起身,對眼前棋盤說道:「這棋局還未行到盡頭,已到關鍵時刻。」
「不下了。」姚鴆歌亦然站起,信手一揮:「失味。我要去殺丐幫幫主。」
「不急。待我走完這一遭便可以了。」梅琖躬身說道。
姚鴆歌睨向梅琖。
「丹楓跟我之間還沒有結束。」
◆
竹屋內,六個人,五張臉都是肅然凝結,神醫白行苦更是大感莫名其妙。
「天地谷何時成為這些人來來去去的地方?宰拉拉呢?穆懷青,妳把天地谷當作是什麼地方了?」
「懷青逼不得已,但願神醫不計小人之過。然我等現今同舟共濟,神醫欲獨善其身,實是難比登天。」穆懷青微一躬身:「在此為神醫招來麻煩,懷青心懷愧疚,此事一結,會再好好回報神醫。」
「我難道可以說不麼?」白行苦極其無奈,一時氣結,卻說:「穆懷青,妳最好將此事好好善了。我白某可不想與妳們一起陪葬!」說罷進入書房之中,不再出來。
嵐兒說道:「師哥,這段時間你們發生了甚麼事?」
墨舞說道:「那日姚鴆歌與梅琖來天地谷逼殺我與神醫,我和神醫跳入河中順水入湖,卻在湖邊被追上。後來遇見了一名高手,不說名姓,我便隨意替他取了已陌之名,他隨身攜帶三名童僕,以一艘畫舫為橫江渡海的工具。我便在他的船上讓神醫為我養傷,本已養好,已陌兄卻說他三月靠一次岸,最後……他還是破了戒,勉為其難地放我們回靜心湖畔,更贈我一柄長劍。當我與神醫趕回的時候恰好遇見四大掌門圍逼副掌門。然後便是你們看到的那樣了。」
穆懷青眉頭一皺:「那名高手如何逼退姚鴆歌的?」
「一套劍法。他說那是蘭亭劍法。」
穆懷青奇道:「蘭亭劍法?這套劍法我素所未聞。」
嵐兒這時仍然輕拉著墨舞的衣角:「無論如何,師哥能平安回來就好,太好了……」嵐兒心中一面想著宰拉拉,一面眼見師哥回歸,當真備感暖心,一時對外頭逼近的危機感到無懼。
「懷青,你怎麼抉擇?」蘇嶽崙拉回正題,說道:「難道真要妥協?」
「妥協麼?」穆懷青略一思量,說道:「那倒不至於。倘若我們選擇出頭了,那就是正面與姚鴆歌對決一途。」
嵐兒說道:「但也是翻身一途。趁此機會與四大門派連成一氣,或可扳倒姚鴆歌。可說是釜底抽薪。」
「現在釜底抽薪是杯水車薪的開始。」穆懷青說道:「武林能連成一氣,當然也能隨時沆瀣一氣。莫要忘了他們半年前是怎麼對待我們的。一但受了他們的恩惠,往後要根除與他們的聯結就十分困難。」
嵐兒思考半晌,說道:「但是我們現下不接受他們的條件,除了免不了與他們一戰,更失去了化暗為明的機會,沒法子與梅琖抗衡。」
穆懷青說道:「是,嵐兒說得不錯。」嵐兒說道:「難道前日副掌門說的等,就是等現在?」穆懷青道:「我是在等,但等的不是現在。」
嵐兒問道:「那等的是什麼時候?」
「必然不會是現在這個時候。」
蘇嶽崙說道:「那就是不應他們的要求了?看來免不了一戰。」杜瞳亦摩拳擦掌:「長途跋涉,我們也習慣了。不差一次的。」
墨舞忽然單跪在地,手按已陌贈予的長劍。
「半年前徒兒惱怒失智,不曾做到護師開路之功。這一次,縱是劍下要亡十來條、百來條人命,我也會獨力承擔。必為副掌門開出一條生路,一盡槥派首徒之職。」
嵐兒隨著墨舞一跪,也跟著屈膝伏地:「若真免不了一戰,嵐兒也不會怯戰,誓死保護師父不受生命之危。」
穆懷青看跟前兩個弟子至誠如斯,心中感動,走上前去把兩人扶起說道:「你們都起來。」
這對師兄妹一齊起身,眼中堅定,志不能移。再觀蘇杜二人,雖然面帶笑容,穆懷青心下卻知也已做了渾身浴血的準備。於是說道:「既已有結果與共識,不必等到一炷香,我們現在就出去告訴他們答案。」
蘇嶽崙看著墨舞師兄妹,說道:「準備好了麼?」後者頷首,不見猶豫。
穆懷青回身面對關閉的木門,眾人在其後收斂心神。只看她也沉默良久,才漸漸把門推開,領著諸人迎向四大掌門。
紀雲說道:「穆懷青,妳考慮得如何?」
穆懷青凝睇四大掌門,紀雲一臉勝券在握,司徒鐘則是深深對上穆懷青的視線,彷彿在告訴她好好抉擇,崆峒派掌門頗為緊張,深怕穆懷青一口拒絕,便有了性命之憂,至於最後的丐幫幫主石驚天滿不在乎,好像真不把姚梅、也不把當場所有人都放在眼底。
「──我不答應,諸位掌門都請回吧。」
此話一出,四大掌門盡皆駭然。紀雲搶先說道:「妳當真全然不顧妳自己的性命?」
穆懷青說道:「妳先顧好自己吧。」
石驚天破口大罵:「穆懷青,妳還我丐幫弟子命來。」崆峒派掌門緊接說道:「穆副掌門,妳真的想清楚了?難不成妳真要逼得大家兵戎相向,如此誰也得不到好處!」
司徒鐘默然,倒是紀雲說話了:「好,妳既然如此抉擇,也不能怪我們不容情了。只好將妳們擒捉,和梅琖對峙,也是上策。」
「你們有和他對峙的條件麼?」穆懷青緩緩說道:「青城、點蒼、武當派掌門都擋不住刀鬼,丐幫幫主有什麼自信擋得住?難道這三派的武功都敵不過丐幫的降龍十八掌?還是這三派掌門都只是花拳繡腿?刀鬼真這麼好應付,還會犧牲掉三派掌門嗎?」
石驚天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欲罵難言。紀雲又道:「我不知道刀鬼怎麼想。但我相信梅琖鐵定對妳們很有興趣。以妳為人質,不降槥派。並以妳為條件讓槥派和我等聯合緝捕刀鬼,並非難事。」
聽見要聯合梅琖以抗刀鬼,穆懷青身後的墨舞冷笑出聲,嵐兒同樣嗤之以鼻。只覺眼前的四大掌門著實蠢到無以復加。甚麼聯合梅琖以抗刀鬼?梅琖跟刀鬼根本就是主僕關係,他們可知道嗎?
穆懷青說道:「刀鬼在前,梅琖在後。你們分明知道這兩者之間必然有微妙的關係,卻來逼迫我親上戰場,豈不荒謬?你們如何不先找梅琖興師問罪?而你們卻首要來天地谷。」穆懷青說完四大掌門一陣靜默。她又說道:「還不就是為了推我穆懷青送死。你們知道我跟梅琖為搶奪槥派生死交鋒,讓我跟梅琖相鬥,你們隔岸觀火。至於刀鬼,如果我跟梅琖鬥在一起,他的底細也不免這場鬥爭中露出馬腳,這樣要對付的話便十分簡易。」
「諸位掌門,我再說一次:請回吧。難不成我等淡出武林,遠離風波,你們仍然不願放手?半年前為你們所逼,失了槥派遠遁天地谷,後又有言傳我身在雷州,要處我以極刑,惹得滿城風雨。半年前你們死了徒弟到梅琖異軍突起,時至今日他已野心昭然,你們竟還看不出這只是他一手佈下的局,一味獨斷獨行?」
紀雲說道:「妳已無法置身事外,又怎麼能強求遠遁江湖?梅琖遲早找到妳。」
穆懷青說道:「那也是我們的事了。」
紀雲又說道:「我相信若妳師父在此,必不會像妳一樣畏畏縮縮。」
穆懷青說道:「妳倒指教起我來了?那我還說若我師祖在此,鐵定不會有我這般耐心,早已不由分說,與爾等一戰。」
司徒鐘頹然說道:「穆姑娘,妳既已有定見,那我也不再強求。我華山派不畏戰,只是不希望真要一戰。但盼妳好自為之。」說罷便要離開。紀雲一聞華山派掌門先軟下身來,怒道:「司徒掌門!你就要這樣放過她?」丐幫掌門石驚天像個瘋子罵罵咧咧:「媽巴羔子!早知妳不會答應,我一掌直接打死妳!氣煞我也!」而崆峒派掌門臉色蒼白,卻也嚴肅不已,說道:「穆副掌門,妳當真不再考慮!」
紀雲兀自不肯放棄,說道:「穆懷青,若我們這些門派都漸漸不敵,妳將再無翻身之日,更別提重掌槥派。妳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機會麼?」
穆懷青也不看紀雲,望著司徒鐘的背影說道:「司徒掌門,你們真該好好上一趟槥山,這整個江湖才會有新的變數。穆某言盡於此。」
司徒鐘停下腳步,思量許久。最後「哈」了一聲,昂然甩袖,決然離開。
崆峒派掌門喃喃低語,看了看穆懷青,又看了看離開的司徒鐘,只見紀雲忿忿然的模樣,長嘆一聲,也是漠然而去。石驚天最先禁忍不住,忽朝穆懷青一陣猛攻,掌如雷霆,全無先兆!
穆懷青眸光一閃,翩然後退。墨舞與嵐兒心有靈犀,穆懷青不言,兩人卻同時出手,自她左右兩邊飛箭也似地奔奪出去,墨舞一劍劃向石驚天左肩,嵐兒則緊鎖對方右腕,忘緣鋒芒躍動,石驚天見這兩個小娃兒一齊挺身,兩掌變動,兩臂半途交錯,右掌一拍墨舞長劍、左掌反扣嵐兒手腕,墨舞一劍落空驚愕之餘,嵐兒已經一手為石驚天擒住。嵐兒當此時刻將手上忘緣一撤,另一隻手靈巧接過,削向石驚天腋下。
石驚天放手轉身躲過嵐兒的險刺,墨舞又挺劍攻上,恍惚之間石驚天覷見眼前少年的瞳仁轉化為鮮豔的紅光,長劍劍式連環有如柳絮亂舞,更似白雪飛花,眩人耳目,石驚天使出降龍十八掌「見龍在田」防堵綿密的攻擊,直到墨舞招式已然用老,當即右臂內彎,腳踏乾位,運掌畫圓,掌勢一催,飛向墨舞眉心。
「降龍十八掌,亢龍有悔!」穆懷青心中一震,但見墨舞已然頹勢難回,一道人影如流星飛殞,運起凌風絕雙足點踏,身形電閃,足尖點在石驚天肩上,一腳踹向他鼻尖,正是嵐兒來援,要護自家師兄。石驚天急忙收勢,撥掌打向嵐兒腳踝,另一掌襲向嵐兒下腹,嵐兒驚呼一聲,從石驚天肩上跌落,自保已是不能!
便在此時石驚天突然感到背後一股劍氣直襲而來,冷峻如寒霜,綿長如恆河,他一掌正要打入嵐兒下腹同時,劍尖已經刺在他手腕上,滲出一線血痕。這一掌終究沒有結實地打中嵐兒,卻已讓嵐兒難以消受,落地之後連滾數圈方才勉力爬起。
石驚天呸了一聲,看向墨舞,說道:「這劍法?」
墨舞眼眸紅光漸退,一時半刻反而言拙,訥訥說道:「我──這──」心裡想到這並不是槥派的劍法。危及一刻他竟然用自己的方式使出蘭亭劍法,此刻他想起這正式已陌同他說的「曲水造流觴」一式。只是怎麼自己用出來殺氣騰騰,已陌卻如此輕鬆寫意?
石驚天還要說話,穆懷青已經接著說:「降龍十八掌,果然是天下絕學。但是僅僅這樣還是敵不過刀鬼的。石幫主,好自珍重。」
石驚天說道:「要不是妳的徒兒出來替妳過招,這幾招早就將妳斃於掌下!什麼刀鬼劍鬼,我通通不放在眼底!」說罷又瞪了墨舞一眼,說道:「殺我丐幫弟子,你行!倚靠女輩苟且偷生,你更行!」
石驚天甩袖離開,墨舞與嵐兒心中各自驚異,只覺降龍十八掌當真霸道絕倫!然而墨舞心中更為嘔氣,無端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屢遭人辱,只能忍吞,實在洩氣。
穆懷青對紀雲笑道:「看來你們並未真正達成共識。至少華山派掌門並不與妳同一邊。現在,妳的意思?」
紀雲冷眉橫目掃過穆懷青諸人,更深深看了蘇嶽崙一眼,說道:「妳若要眼睜睜看著峨嵋派拱手讓人,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可惜師父一番苦心,還傳妳一套槍法。」
蘇嶽崙一震,勉強說道:「妳好惡毒!」心中又酸又苦,說這話時已然澀聲。杜瞳在一旁維護道:「峨嵋派由妳作主的,是成功還是毀滅,都是妳得承擔,與她無關!」
紀雲不再理她,轉身便走。四大掌門終於漸離天地谷,穆懷青此時衝上前去扶住嵐兒:「妳怎麼樣?」嵐兒搖頭說道:「沒事,都是外傷而已。」而此時墨舞收劍,走上前來關心道:「妳受了他一掌,怎麼可能沒事?」嵐兒說道:「他留手。不是真心要殺。」
穆懷青搭上嵐兒脈搏,雖然氣海翻湧,卻沒有危急之相,當下心安。嵐兒問道:「副掌門,現在當該如何?」
「一樣,等。」
嵐兒說道:「等到什麼時候?」
穆懷青說道:「別急。現在我有一件事要問。」說時眼神看墨舞。墨舞疑道:「難道與我有關?」
穆懷青冷冷道:「你分明身受離火之毒,不能動武,連神醫都說你幾近凡人,難道你口中的已陌有神丹妙藥,能挽救你傾頹的功體?」墨舞支支吾吾:「我──」
「況且你身上沒武功早該死於姚鴆歌掌下,又如何能順水逃命,直到有人相救?」穆懷青咄咄逼人:「徒兒,你老實說,在我們都不在的時候,你是否向神醫討了什麼藥來勉強使用武功?」
穆懷青當此時節,問到此事,當真教墨舞一時難以說明。只是皺眉,眼神游移。穆懷青說到此事,嵐兒才想起來。她一時竟也沒有察覺。只看墨舞也不言語,臉色頗為煩躁。
「我沒有向神醫討藥。」墨舞說道:「這件事跟神醫無關。」
「那你如何會使用武功?」
「總之不會有生命危險。副掌門別擔心。」
「是嗎?不會有生命危險的話你又為何吞吞吐吐?」
「說來話長,不如不說。」
「一個因為身中劇毒而失去武功的人,現在有了武功,這中間難道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穆懷青說道:「徒兒,你知道麼?你是最不會說謊的那種人。」
穆懷青說完,墨舞當即默然。嵐兒說道:「師哥,你快說啊,你到底做了什麼?」
墨舞緘默不言,穆懷青說道:「你若不說,屆時我便直接問神醫,想來他也不會對我隱瞞。」墨舞這才說道:「不可!是我自願的,不能牽扯神醫。」
穆懷青說道:「自願?你自願了什麼?」
墨舞雙手緊握,掙扎一番,說道:「我……曾經偷看神醫案上書簡。上面提及離火的藥性,當時神醫在上頭寫道:離火製作之初,其本意在讓人隨意擴充筋脈、強身健魄,專治先天根骨不足的症狀。然而這藥到後來失敗了,離火雖能讓人擴充筋骨,但反效果便是緊縮服用之人的筋脈。使服用之人漸趨萎靡,最後失去武功,到最後……更可能連凡人都不如,連行走都可能有問題。神醫最後寫,倘若可以克服緊縮筋脈的症狀,其實離火仍能與人體共存。於是──」
穆懷青驚道:「於是你便自願讓神醫在你身上實驗,代價便是請他教你運用離火,任意擴充筋脈?」
墨舞猛然跪下:「是!」
穆懷青喝道:「這種事情,你也做得!你可記得你這條命是你師父救的?她若知道你這般輕賤自己生命,不知要有多痛心!」
墨舞說道:「我若無所用途,我會比師父還要痛心!」
穆懷青罵道:「要是你有三長兩短,你要我怎麼跟都玄交代?你知不知道你是她唯一的弟子、是我槥派嫡傳弟子、是嵐兒唯一的師兄?」
「我……」
「你眼底就只剩下報仇,沒有師父?也沒有槥派?我知道你求得武功是為了什麼。」穆懷青難得動怒,繼續說道:「你是為了姚鴆歌而不要命!但你把我還有你師父、嵐兒跟其他人放在何處?難不成這十幾年來跟你生活的竟不是我們,而是你的仇人?」
「懷青!」蘇嶽崙眼見穆懷青生氣非常,走到她身旁,按住她肩:「墨舞必也不好受。」
墨舞胸中積鬱,吐出時只覺得滿腔酸楚。他恍然想起已陌在舟船上同他說過的話:
「當年她將你從墨家救回,便斷然不會讓尋死。」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你想的是墨家三百人──你寧願花整整十年的時間去念著逝然遠去的人,也不肯正眼看待如今與你真誠相伴的人。似你這般不珍惜性命,是對他們最大的背叛。」
墨舞低聲長吟。錯了,自己真是大錯特錯,他們擔心的其實從來就與報仇無關。竟然連這一點都需要花費這麼多時間看破──墨舞忽然間自責了,自責起來比一劍捅入心口還疼。
姚鴆歌的確可恨,但這份恨並不能抹滅身邊的人對自己的愛。如果只記得恨,而且依憑恨而生而死,那麼,自己也等同是對方的玩物而已。不是墨家的遺孤,更不是他自己。
「抱歉……副掌門……我──」墨舞垂下淚,竟然嗚咽起來。嵐兒走到墨舞身旁一手拍拍他的背,一手也按在他肩上,說道:「師哥,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
穆懷青長嘆,一隻手指向跪下的墨舞,說道:「你……真是太傻。都玄事後知道了,你鐵定挨她一頓揍。」
墨舞又哭又笑,只是說道:「師父能平安回來,每天讓她揍我也願意。」說這話的同時打破了本來嚴肅的氣氛,杜瞳跟嵐兒還有蘇嶽崙都不禁笑了起來。
穆懷青笑罵道:「你今日給我好好跪著,我去找神醫一談。」說罷便進到屋內,行至神醫房外說道:「神醫,方便借一步說話?」
只聽得白行苦說道:「我都已聽見。」
穆懷青說道:「我並非是來怪罪神醫。那是墨舞自己的抉擇,他本需自己承擔。我只是來詢問神醫他現在狀況如何?可有方法?」
白行苦嘆道:「本來有,但梅琖這東西,竟然連這一步都想到了!」
「神醫此言何意?」
白行苦走出房室,一臉氣憤:「他鐵定有回頭來我屋內查探過,他把我的一些藥材都帶走了。」
穆懷青疑道:「只帶走一些?」
「最致命的那些!」白行苦氣道:「他也看了我案上書簡,他將那些可以抑制墨家小子體內離火缺陷的藥材都通通刻意拿走了!」
穆懷青說道:「這些材料出谷可能採得?」
白行苦說:「採?這些個藥材都是我刻意準備,等有朝一日找尋像妳徒兒這樣的自願之人進行試驗。我花了二十年找這些奇珍異寶哇!現在通通都讓姚鴆歌跟梅琖那兩個天殺的東西給拿走了!」
穆懷青腦海一暈,扶了扶桌緣,方才繼續說道:「那墨舞現在情況如何?」
「使用離火能讓他使用武功,暫時免去身軀禁錮之苦,卻不能保住他的命。」
穆懷青說道:「墨舞可知道這件事?」
「我尚未和他說。」白行苦神情肅穆:「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只有一片丹心才是唯一的方法。」
「墨舞的身體還能夠撐多久?」
「不會超過一個月。他使用離火卻沒有壓制缺陷,使得他的壽命劇烈簡短。一片丹心在丹楓那邊可有消息?」
「有,但對方不讓我隨時去取。」
白行苦凝視著穆懷青,半晌方才說道:「我得先跟妳說分明了。勿要怪我。」
「倘若墨舞沒有在一個月以內服下一片丹心,他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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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書院門戶緊閉,門外兩名院生都是深藍儒服,正在巡視。
數尺之外,一名雪衣少年緩緩走近,手搖摺扇,丰姿神秀,隻身一人來到白鷺書院。
「中原智首、丹楓先生、白鷺書院之主。半年前與我同謀,逼殺賊子禹都玄等人,名滿天下。如今卻要閉關書院,深居簡出,退隱江湖。」
白鷺書院門生眼見雪色少年走近,其中一人說道:「丹楓先生示下,如今並不見外客。」
雪色少年在儒生面前停步,摺扇一收。
「看來丹楓早就知道我要來此。但是光是這樣能阻擋我嗎?」
書院生聽見雪色少年這般說,都是往後一退。只是說道:「槥派掌門,萬勿為難。白鷺書院並不是動武之處。」
「我不動武,替我帶一句話就好。」
少年燦然一笑。
「──穆懷青的末路,妳怎能忍得住,不去親手送她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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