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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從前的自己、夢及期許重逢，在一個陌生女孩與我的相遇
裡......。


時光之車

春雨綿綿的午后，於車門關閉的末刻跳上公車；隨著車身的啟動，我以滑翔姿態，降落在車尾的一角坐定。

車廂裡縈繞著悶窒的氛圍，一雙雙失焦的眼神意外地交會，隨即於各自的座標軸上向遠方延伸；車窗外是另一片迷濛的世界，令人了無觀看的興致。

回過神的時候，發覺右前方雙人座位上、一身著鋪綿白外套及赭紅長褲的小女孩，正友善地瞧我；背著一旁的年輕母親，雙手還懂得緊抓椅背上端的手把。

我們的眼波於是相互流轉，在彼此的眼瞳中。

多麼清澈如水啊，她的目光！一如她的年紀所貸給她的經驗般簡單，對於陌生人如我的直視，完全回報以孩童世界的純真及不知懷疑為何物的信任，讓我不禁淘氣地擠眉弄眼逗起她來。

看著天使般的稚顏，不禁想起「藍色啤酒海」這首歌的唱詞，剎那之間，令人真的想擁有一個眨著珊瑚眼睛的小孩；眼神水亮而靈動，彷彿閃爍著前世夙慧，同我的目光正無言地敘舊，交換某些連今世的我們也無從知曉的秘密。


年少之使

前世的我們，曾經相識嗎？或許吧！

每當與陌生人們目光交會，若那無意的瞬間竟令我心懾，在擦身而過後，我總會這麼猜想：「他﹝她﹞的眼光為何如此熟悉？我們可曾在何處見過？在今生？抑或前世？」。

縱然彼此背影漸行漸遠，一輩子將不再有另一回的相視；然而，僅只一刻的遐想間，眼神的起落便彷彿攜著我出走，回到某一段似曾相識的前世裡。

女孩的眸子依然不移，此時的我，因此掉入少年時期的遊戲，也專注地凝望她的澄明雙瞳；想和她比比，看誰的目光先移開。隱約之中，卻漸漸看清了，由她目光中浮現出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我自己的面容；發現在她眼中，我不僅正看著她，也正看著自己。

「那不經世的眸子裡所看到的我，是否同我由她眼裡見著的我一色一樣？是否，也同少女時的自己所想望長成的樣子一色一樣？」一瞬間，彷彿女孩是年少的自己由過去派遣而來的使者，以她的目光，召喚我的記憶，並問自己是否還記得，那份年少時的自我期許？

我還記得嗎？


青春之典

是啊！是記得的；無論如何，也不曾真正忘記。不單是一份自我期許，更關於一種氣質與風韻；那絕對是青青子襟的韶光中，曾經最為使我驚艷、嚮往的模樣。就在她初初為我們講課的那一刻起，她便成了我心目中的形象典範，至今無人能替。

於今，時光將她的顏色沖刷得褪卻許多，但她的風采仍猶停格，深印於心。清晰地記得，昔時自己望著講台上的她，是如何以一種憧憬、仰慕的懵懂情懷，期許自己將來的樣子也能散發出一點點相似於她的人格特質。

一點點的真摯、及一點點的迷人，就像春風拂來的花草淡香般清新；我的確曾經這麼期許，期許將來的自己能成為少女的我所想望成為的、深心中美的典範的樣子。

憶起那段她剛出現的日子，如此獨特於一般師長，飄逸甜美的穿著、率性兼具深度的言談，無不散發著光芒，照得人雙眸一亮；就連走廊上一向惱人的強勁山風吹亂她一頭長髮的時候，也覺是幅耐人尋味的風景，與校園外頭的湖光山色相稱極了。只不久，男生班裡便萌生了她的崇拜者，一些女孩子的交談裡，自然也不缺與她髮型、衣著、性情……相關的種種話題。

雖明白我們對她的喜愛，她也從不刻意逢迎；只是尊重我們，同我們談一些從沒有任一老師會與我們談的、在聯考之外卻是人生中更重要的某些事。更令我們激賞的是，她懂得做真正的自己，並不囿於師長的身分而道貌岸然；看她課堂上的真情流露，總叫我們心中驚奇不已──或似小女孩耍賴般地笑鬧起來、或因生命中的失落而斂眉，甚至為難過的往事哽咽。雖然從未確切知道她下了講台之後的故事，我們依舊為她活潑潑的人生觀所深深吸引，並享受這般的耳濡目染──來自一位師者真正的傳道、授業及解惑。

原本為考試所反覆填滿的枯淡日子裡，她內外皆美的丰姿彷如一枝彩筆，在一個個青澀心靈裡一幅名作真善美的藍圖上，輕抹出縷縷鮮豔的色彩。

多年後的我，此刻才恍然，當年的我們，縱以言語談論她光鮮外在，卻無從明白，真正吸引我們而無能為我們生澀語言及稚嫩思想所談論的，實則是她所獨具的靈秀內在啊！

至於我所用以期許自己的一份情懷，又哪裡只是想擁有如她一般迷人的外在？或許彼時的我確實作此膚淺之想；但現在我明白，假若曾使我們著迷的只是她的容貌與打扮，那麼，我必定不會在多年後猶惦念著她，以及一份現在想來或嫌可笑的莫名期許。


流風之韻

如今，關於她的風韻或流言，都已連同過往飄離，消失在生命之外。有時遠得像是天邊的浮雲，遙不可及；但有時卻又近得彷如夢中盛開的花朵，在心田裡搖曳。

遠的，是她或任一曾令我們崇慕，卻外於我們實際生活的生命精神；近的，則是在往後的人生旅途中，我們將不懈地追尋一份對真善美的嚮往──來自他們的啟蒙。把握當下每一個實踐的可能，以光陰為爐，世事為錘，反覆地鎔鑄敲打，最終鍛鍊出一最接近理想的自我，恰恰地融合了自我的本質及昔日對某一典範的深切嚮往。

就這麼，漸漸地，在我們的生命精神裡，也能夠散發出一點點動人的特質，在人我互動之間，向他人投射出一份自我的價值理想；然後，期待著一絲一毫可能的相對回應，甚至，期待一個循環的建立。

即便這些微妙的心意在擾嚷的紅塵中總是顯得相對微小，不及形成影蹤便遭湮沒；卻還有一些人總是堅持著單純的相信，在生活裡存養、擴充一份對於理想的嚮往，適時地洋溢它們，不渝地貫徹這樁信仰於生命的旅途。

不為了什麼，只為在某些時刻感動自己，也感動他人。

於是，我們的生命、深心裡對真善美及神性的渴求、嚮往不再遙不能契，而是雖遠實近，就在心底及生活裡，又雖近實遠，有待我們以終生去揣摩與追尋。


昔今之別

我似乎神遊的太遠，也太久，女孩的目光早已轉移，不再向我探尋；但我期盼她再次回過頭來，那麼，我會在她澄明的雙瞳中再次看見自己倒映其中的面容。同前一刻有所不同的是，我已然解答一個從前的自我所遺留至今的問題，以致於我能篤定地對女孩眼底的我說：「我從未真正忘記，並且，我會繼續這份動人的期許。」

女孩並未使我失望，當一旁母親將她一把抱入臂彎，起身向前頭走去；她雪白頸項嵌在母親的肩上，雙眼則望著我──一個剛剛盯著她發起呆來的陌生姊姊。那母親在前頭坐下，按鈴，等待下車；相隔重重人影，女孩卻依舊緊緊凝望車尾、凝忘我。

戲劇性地下一刻，她忽然舉起小手優雅揮舞，彷彿道別；我環視車內，想找出她道別的對象，但人人無動於衷，他們的赤子之心已被雨天窒悶的氛圍所凝滯。不願使她失望，我不再遲疑，朝她舉手努力揮動；只見稚顏上微微綻放出一朵笑靨，而我，竟也忘了上車前的煩憂笑了。

一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向我指示道：與我道別的不只是那女孩，還有我的童年及少女時期。是啊！她不就是年少的我由過去派遣而來的使者嗎！她目光不移恰似耳提面命：別輕易遺忘年少的心願，它們或許簡單，卻有最深刻的生命意義。

車子緩向路岸駛停，我將手掌一開一闔如星閃爍，作為告別的最後暗語；女孩一見新手勢，隨即仿效起來；車廂內兩星交互輝映，閃爍著僅只彼此照見的光芒。

當公車再次起步，她的那顆星已然淡出，猶如驚鴻一瞥，徒留觀者目光空自追尋；我懷疑自己從一場白日夢中甦醒，回味之餘有著唯一更加確定：此刻我將繼續未竟之途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前往自己的理想與期許，不再遺忘而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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