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跟大學的手帕交們敘起舊來，我卻看見老公正在大廳的另一頭向我招手，似乎在叫我過去他那兒。我心想他大概是覺得有點無聊，想找我過去陪他。原本想假裝沒看到，但是他手勢卻愈揮愈大，要裝作視而不見也難。我只得跟姊妹們道了聲歉，悻悻地朝我老公而去。當我走到他身邊；正想嗔怪他幾句時，卻突然啞住了。
是他，站在我老公面前的，竟然是他！那個令我魂縈夢迴；又愛又恨的男人。他似乎也認出我來了，原本客氣的笑容倏地僵凝；轉成了驚訝的神情。少一根筋的老公卻絲毫未察覺有任何異狀，反而很熱情地比了個介紹的手勢，說道：
『沒想到在妳的大學同學會上，竟然會碰到我的高中同學，當年你們在班上熟不熟啊？』
何止熟啊！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了，在參加這次同學會之前，我最擔心的就是怕會遇到他，後來聽說他畢業後就移民到加拿大去了，所以我才放心地帶著老公前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出現了。
『還真巧啊！』他訥訥地說著，並伸出手來要和我握手。
「是、是啊！」我遲疑了一下，才伸出了手與他握了握手。
『你還真有福氣，當年她可是我們班的班花喔！』
他忽然側頭跟我老公誇了我一句，語氣中卻彷彿帶有一點酸溜溜的醋意。我那臭屁的獅子座老公，果然顯露出得意的模樣，並熱情地擁著我，笑道：
『哪裡、哪裡，還好你念大學時手下留情，否則我哪能這麼幸運地娶到她啊！』
在一陣夾雜著得意與尷尬的笑聲中，我看到他隱約露出了一絲懊惱的神情。他後悔了嗎？還是覺得被羞辱了呢？過去那一幕幕甜蜜中卻又帶著苦澀的回憶，突然清晰地映現在我的眼前。我輕輕地掙脫了老公的懷抱，擠出了一張笑臉，若無其事地說道：
「說到當年啊，他才是我們班的風雲人物呢！不知有多少漂亮女孩想當他的情人，我哪有資格跟她們競爭啊！」
『喔！是嗎？這老小子真的這麼受歡迎啊！』
老公露出促狹的表情瞧了他一眼，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和他就這樣隔著我的老公，靜靜地凝望著彼此，距離是那麼地近；但卻又是那麼地遙遠。畢業至今整整十年了，班上的同學大多都已有了歸宿。我突然很想知道，他是否也結婚了呢？
『應該說是我魅力不足；得不到妳的青睞吧？唉！風雲一時；落魄一世啊！我都三十幾歲了，卻還娶不到老婆……』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我的臉上，似乎在回應著我心中的疑問，並且神情黯然地補了一句：
『誰叫我當年，不懂得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是吧？』
聽到這句話時，我像似被電殛了一般，看著他帶著些許悔恨的神情，讓我原本強自隱忍的淚水差點湧出眼眶。幸好我那粗心的老公渾然不覺，還忙乎著安慰他的老同學，說道：
『別難過了，或許是緣分未到嘛，該你的終究會是你的啦！單身也不錯啊！自由自在囉！哪像我，被老婆管得死死的……』
說到這兒，我那笨老公忽然又擁著我，並涎著臉問我：
『被套牢囉！老婆，是不是啊？』
我推開老公的手臂，趁機拭去了眼角的淚水，並微慍地嗔罵他：
「沒正經，要讓老同學看笑話啊！」
他開心地笑了，儘管他臉上已經有了些許歲月的滄桑，但那曾經令我著迷的笑靨，卻還是燦爛依舊。剎那間我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幸好此時會場門口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是幾個應邀赴席的老師們到了，我連忙託辭要去和老師打招呼，倉皇離開了同時面對我生命中兩個男人的尷尬場景。
※
混雜在歡迎昔日老師的人群裡，讓我悸動的心緒平緩了下來。忽然有人從我背後點了點我的肩頭，我嚇了一跳，以為是他來找我了，但是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我最要好的姊妹。只見她對我詭祕地眨著眼，並附在我耳邊悄聲說道：
『舊情人竟然在老公面前跟妳搭上線，哇！真是太驚險了！』
我苦笑地伸手擂了她一拳，心裡卻是百味雜陳至極。她拉著我走到廳內一個較冷僻的角落，正經八百地問我：
『妳心裡該不會還惦掛著他吧？可別讓妳先生看出不對勁了！』
我搖著頭，輕輕拍了拍好姊妹的手心，答道：
「別擔心，我自有分寸！」
※
會場中響起了要求同學們入座的廣播，我連忙請好姊妹幫我招呼一下老公，自己則跑到化妝室裡補了個妝。當我步出化妝室時，卻看見他坐在化妝室外的椅子上，神情落寞地抽著煙。
我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他面前，將他手上的煙給搶了過來，扔到地上踩熄，劈頭罵了他一頓：
「不是答應過我要戒煙嗎？不守信的傢伙！」
他呆愣地望著我粗魯的舉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靦腆地笑了。
「這幾年過得好嗎？」我語氣淡然地問他。
『還好！馬馬虎虎。』他聳了聳肩膀，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你喔！老毛病還是沒改！」
『什麼老毛病？』
「說謊啊！你每次只要一說謊，就會習慣性地聳肩囉！」
他露出訝異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並攤了攤手搖頭說道：
『原來妳都還記得啊，呵呵！沒辦法，我天生就是不會說謊。』
「你過得不好嗎？當初那個學妹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我想起當年他為了那位學妹跟我分手的往事，心頭不禁又酸楚了起來。
『早就吹了！在我當兵的時候，她喜歡上同班的同學，退伍後我去找過她，可惜她也已經嫁人了……』
※
隔牆的會場內傳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大概是同學們在歡迎哪位老師上臺演說吧？我仰視著他清瘦的臉龐，心裡空蕩蕩地，也不知是該替自己道喜；抑或是該為他而悲？想起昔日曾與他有過的濃情蜜意，以及為了他的絕情，而差點鬧自殺的心灰意冷。然而，當一切已成定局後，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似乎都已變得沒有什麼意義了。我釋懷地伸出手拍著他的肩膀，模仿我老公的口吻安慰著他：
「改天到我家來，我幫你介紹幾個好女孩給你認識。如何？」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許久，忽然垂下了頭；瞑閉起雙眼。那付神態活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正在向過去的一切做著告解，也彷彿像是在追悔著我們之間；那段早已流逝的夭折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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