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模糊記憶裡,
在很小的時候,小小的我曾站在空氣中充滿藥水的白色病床旁,抬起頭的視線永遠是那白皙到血管清晰可見的手,感覺一碰就會碎裂。
而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的母親。
本來身體就很不好的母親在發現懷了我的時候不顧周圍反對堅持將我生下來,包括我的父親。
結果病弱的母親在產後馬上就被送到加護病房在也沒出來過了。
脆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還要惡化。
雖然我曾經想要墊起腳尖想要拉住在病床上那毫無血氣的手,可是不論我怎麼努力都無法碰到,永遠只能從頭頂上聽見母親那虛弱的叫喊聲。
「玲奈,妳來啦。」
「麻麻。」
「真想要抱抱妳呢。」
「要快點好起來。」年幼的我努力一字一字笨拙地念了出來。
「嗯,為了玲奈我會加油。」
可是母親卻敵不過病魔。
就在我五歲那年,母親過世了。
當父親失去了母親那刻起,他就在也沒把我當成他的女兒過了。
「妳這個殺人兇手。」
他在母親遺體旁揪著我的領口把我領了起來對我大吼。
不過,父親恨我是應該的。
是我奪走了母親的性命,是我奪走了他最愛的女人。
不該存活在這世界上的人,是我。
破壞了這個家的人是我,這是,打從我有認知以來所接受到的第一件事情。
我不再是父親的女兒。
這點在我五歲那年母親過世那刻起,我就知道了。從那時候我就從松井組的本家趕出到外面來了。
一個人。
跟照料我的管家跟打理三餐的傭人一起度過十二年。
其實說不寂寞是騙人的。
才會在國小時渴望與人交流。
可我卻忘了身為松井這個姓氏的束縛就跟我奪走母親性命一樣沉重。
國小一年級,剛入學的我還是有人對我搭話,那時的我簡直不敢相信有人會想要跟我說話,那份心情隨著班上家長知道了有了黑道女兒就讀後,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樣子。
沒人靠過來。沒人想要跟我說話。
甚至那鄙夷看著我的表情如同父親一樣。
「我媽媽說不可以跟黑道的女兒說話。」
「黑道了不起嗎?看我怎麼揍妳。」
「欺負妳是剛好而已,跟老師說的話他會說我是伸張正義。」
面對霸凌,一開始很想要死掉的我,在被欺負的過程中從未留過一滴淚。
我想,大概是因為覺得哭了就輸了吧。
我不是邪惡的化身也不是大家害怕的黑道,我叫松井玲奈。
這麼想得我,在五年級時候,跑去學了劍道。
然後在練習場上認識了,一個女孩。
可奈子。
是我那時候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我第一個朋友。
在我從懂事以來飽受欺凌時期的唯一綠洲。
當她得知我是黑道女兒時候我多麼害怕她會用鄙視眼光離我而去,但是她沒有。
我仍然記得她對我說「可以跟妳做朋友嗎?」
她教會了我該如何微笑。
她讓我知道什麼是漫畫。
她給予我跟正常人一樣的錯覺。
我什麼事情都會跟她說跟她分享,讓我覺得之前所受的苦根本沒什麼。
可是,這終究是個美夢。
自己編織出來的夢。
升上國中,
我跟可奈子終於同校了。
雖然分在不同班,但是能夠和她在一個學校那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啊。
還記得那時候她還笑著說太好了,這下要是有人在敢欺負妳,我第一個揍他。
一起上學、到天台吃午餐、等待對方一起放學、兩人的大頭貼、唱KTV、聊很多很多有趣的話題。
天真的我,以為這樣的我們可以持續到很久很久。
可是我錯了。
升上國二那年。
班上轉來了一名男孩子。
班導師隨意喊了一個數字而剛好就是我的學號,就這樣,我被委任照顧那名轉學生。
生田君。
因為他讓我看清了我與可奈子之間的友情只不過是個可笑的朋友遊戲。
一直電視劇常演兩女一男的老套戲碼怎麼可能會發生在現實。
可是就這樣發生了。
在我們身上。
生田君喜歡上了我而可奈子卻喜歡上了生田君。
在得知生田君在轉學第三個月對我告白後,可奈子那怪異的舉止,現在想想,就是導火線了吧。
從那時候可奈子逐漸遠離了我,而我只是卻以為是因為對方忙碌關係,直到可奈子避不見面連在學校碰到都無視我的招呼傳給她的簡訊打給她的電話通通不接後...
我才驚覺事情的不對勁。
可是在來還不急追問下,時間就來到了國二下學期。
開學第三天。
讓我從夢中醒來的日子,我記得是個雨天,撐著傘的我在學校大門遇到了被我拒絕告白後就開始迴避我的生田君。
尷尬地跟對方點了個頭就想要往前走時,生田君突兀地拉住了我的手。
正當我被這舉動突然嚇到要甩開手的瞬間。
生田君說「多少錢?」
被問得莫名其妙的我,回他「你在說什麼?」
可是生田君卻像是被激怒般收緊握住我手腕的手「要跟妳上床要多少錢?可奈子說妳只要一萬塊就會連老頭子都可以上床的。」
啪。
我一個巴掌就打在生田君的右臉。
啪!
生田君用更強勁的力道回給我一巴掌。
「明明就在搞援交裝什麼聖女,虧我這麼喜歡妳結果妳卻是個有錢可以上的母狗!」
雨傘掉落地面。
周圍的人都停下腳步。
從那天起,校園開始瀰漫了松井玲奈是個援交女的氣氛。
我的手機號碼在隔天就被大喇喇被貼在校園公布欄上。
從那時候起,每天、幾乎每天都會接到騷擾電話。那時的我卻從來沒懷疑過公佈我電話的人是可奈子,只是趕緊換掉了電話。
可是還是結束不了在校園興起的輿論,我輕易地就被校方關切了。
國三那一整年。
我幾乎沒有去過學校。
在畢業那天被班導用了「今天是畢業典禮,出個面吧。」而來到久違的校園,大家的眼光在平息一年後看見我又再度復發了。
那些目光我一點都不在意,會選擇再度回到校園,只是想要找可奈子。
我想要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這一年裡我每天拼命的拒絕認知所猜測到的可怕真相,我不相信也不想要去相信。一昧催眠自己不是她,不是可奈子。
可是當我看到可奈子挽著生田君走在走廊上朝我方向走過來時,那被否定的事實擊垮了我的理智。
我衝上去打了可奈子一巴掌。
「妳幹什麼?!」生田君見狀立刻推開我,護住了可奈子。
從不在人前落淚的我,淚水在眼眶打轉,第一次嚐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好痛。
但更多的是不解。
我問可奈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換來的卻是可奈子的無情回應。「妳以為誰想要跟妳做朋友?那時候是看妳太可憐才跟妳做朋友誰知道妳品性這麼不好,生田君喜歡妳的時候我簡直快要瘋掉了,像妳這種女生才配不上生田君。」
原來,所謂的朋友在喜歡的男孩子面前可以這麼輕易變掛。所謂的友情只不過是個我可憐妳的可笑遊戲。
全都是我得太天真了。
是啊。
自以為可以擺脫悲慘命運的我,簡直是個笑話。
就如同父親說的,我不可能會得到幸福。
「生田君。」我擦掉眼淚,喊住了那對手挽手的情侶背影「你說過要多少錢才能跟我上床對吧?」
那對情侶停下了腳步。
生田君不可置信的轉過頭看我。
我露出了微笑「看在你曾經跟我告白的份上,免費怎麼樣?反正跟我上床後可奈子還是會繼續當你女朋友不是嗎?」
「妳瘋啦?」
這麼說的生田君我卻看到了他動搖的神情。
笑了。
我開心的笑了。
「吶,可奈子。妳男朋友聽見可以跟我上床表情都動搖成那樣了,妳確定他真的喜歡妳嗎?所以說,像妳這麼高尚的女生怎麼會喜歡會因為援交女孩子誘惑而動搖的男朋友呢?」
可奈子露出了非常猙獰的表情朝我衝了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回手的一次。
在國三的畢業典禮那天。我跟可奈子在走廊上大打了一架。
從此再也斷了連絡。
松井玲奈再度成為了一個人。
一個,不需要任何人的人。
「玲奈。」
當我睜開眼,柏木那張美麗的臉孔硬生佔據了我所有視線以及聲音。
聽不見聲音的症狀大概只維持了五個小時左右,現在,我想應該是深夜了吧。
不習慣與她這麼近的我立刻撇開了頭。
「太近了。」我說。
「可是妳在哭耶,做噩夢了嗎?」
柏木的話讓我嚇了一跳,我伸出手摸摸臉頰,手指濕了。
「害怕住院嗎?」柏木把打開燈,順手把床頭夜燈給關掉「那麼我們聊通霄怎麼樣?」
「蛤?」
「其實我也不喜歡住院呢,對醫院有不好的回憶。」柏木自顧自的開始說起話。
我則是慌張擦掉眼淚,一邊回「關我屁事。」
可是柏木卻笑了。
她說「玲奈,認識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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