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當年我考進商大,獨個兒由別的城市來到這裡,住在學生宿舍的單人房,又不太認識新朋友,偶然之下總算認識一位學兄。他比我年長三年,已經是畢業年了。他見我在這裡人生路不熟,特別照顧我,對我關懷備至,漸漸產生情愫。後來他畢業,就在八月六日,他向我示愛。我早已芳心暗許,當然答應……」
「所以你們就順理成章地同居了?」
「當然沒這麼快,但也差不多了。他很聰明、很能幹,畢業後便找到一份薪金豐厚的工作,受老闆的器重,很快便晉升和加薪了。他見有足夠能力供養我的生活,所以提議買這公寓,與我同居。」
「你一口答應了?」
「當然沒有!我也不是隨便的女人!當時我考慮了數星期,但他沒有等我答應,已經買下這單位,還付訂金,他這招『先斬後奏』果然很高明。後來他帶我來看,我看見門牌寫着『Mr. & Mrs. Wong』,旁邊是『806』這特別的數字,一時感動便答應了。」
「現在他離開了,你豈不是要搬離?」
「他早已付清供款,而且屋契上只是填上我的名字。他提出分手時說這是送給我的最後禮物。這禮物實在太貴重,來得太突然,我真的接受不了。也許他連半點回憶也不留給我,我會更開心……」
「但你定是很喜歡這房子……」
「當然,這裡是我們的愛巢,雖然一切都是過去……」
陳宜沒有作聲,因為她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說話了。即使她曾經有失戀的感覺,但處境相差太遠,也遠遠不及美唯淒慘。
美唯微笑着說:「他很喜歡整潔,但從來不喜歡做家務,因為他習慣有傭人替他辦妥。我不想有其他人插入我們的生活,而且我覺得將來為人妻子,做家務也是份內事,所以我很努力地學、做,甚至去報讀廚藝訓練班,總想做一頓美味佳餚,讓心愛的人高興……」
「數年來你也重複地做家務?」美唯點頭,陳宜續說:「你付出這麼多,他也付出不少,為何你們會分手?」
「我……知道他有另一個女朋友……」
「你怎知道的?」陳宜回想起六年前的某天,她犯過的錯誤。
美唯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嗚咽着說:「他親口告訴我。其實我早已懷疑,因為他不時會不返家睡覺,說要在公司通宵工作,但我發現每隔兩、三晚便會出現一次,卻不敢把我的想法告訴他,怕他以為我不信任他了。後來我逛街,竟然親眼看見與別的女子十指緊扣……他看不見我,也可能是裝作看不見……我一直在想,若然他最後會選擇與我終老,我的心血終究沒有白費,所以一直忍耐……他要我做甚麼事,我也願意,甚至打掉胎兒,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你有他的骨肉?」陳宜想不到嬌滴滴的美唯,竟然差點成為人母。
「他不想有孩子,所以打掉了……若沒有打掉,我大概已為人母……」
「太殘忍,為甚麼你會願意……」
「我也捨不得,但我怕他會丟棄我,我已經無從選擇……我只想跟他永遠在一起,我只好犧牲腹中孩兒……我甚至想過,只要他懂得回家,待在我的身邊,就算對我有多壞也好、花天酒地也好、金屋藏嬌也好,我也忍耐。只是想不到我還沒放棄,他已放棄我……」美唯一陣苦笑。
「我不知道應該稱讚你有氣量,還是責備你太傻……」
「我也不知道……他的確對我越來越好,但只不過是作賊心虛而作的補償。即使他是最聰明的人,也逃避不過心魔作祟的捉弄……」美唯一刻的奸笑,流露的卻是萬分無奈和自我嘲諷。水汪汪的眼眸已經失去靈性,與一潭死水無異。
「你們如何分手?」陳宜已經不想讓美唯再胡思亂想,即使她是極想了解美唯的感情生活,也只想美唯早點說完想說的話,然後靜靜地休息。
「最差的時間、最差的地點、最差的方法……就是剛剛渡過的八月六日,我在家裡準備豐富的燭光晚餐,希望我們能一起在愛巢渡過拍拖紀念日。我們起初還是很甜蜜地渡過,情到濃時還上床了……可是完事後,他很凝重地叫我穿回衣服,到客廳等他,說有話要告訴我。我滿心歡喜,以為他要求婚了,但想不到他竟然……」
「他……真的是人嗎?還要騙你上床?」陳宜十分忿怒,但她可憐美唯的感情,比一切忿怒更要深刻。她曾以為自己已是不幸的人,但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忽然悟出一個道理:「世上沒有最糟糕的事,只有更糟糕的事……」
「他說不想再瞞着我,他不想再一腳踏兩船,我知道他有內疚!但……但我不明白要犧牲的竟是我,而不是那個女人!他根本是變心了,為甚麼還要搬出甚麼堂皇的藉口?他分明是裝可憐、搏取同情,以為可以減輕罪名!他太恐怖了,太恐怖……」美唯已經情緒失控,忽然一怔,暈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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