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書本讀了教人飽滿著出走的欲望,張承志的《鮮花的廢墟:安達盧斯紀行》便是一本。初讀此書,便被書中濃厚的伊斯蘭文化引發了興趣。
之前,我嗜讀張耀的《西班牙八百年在路上》,感覺裡頭有濃厚的歷史味,行文間對這安達盧斯王國衰敗的哀嘆,一個有別於刻板印象的西班牙便呈現眼前。張耀敘述的是,摩爾人離開的背影,這個王朝隨著落敗,像沉落到山背後的火紅太陽。
這一讀張承志,以一個穆斯林的角度去尋安達盧斯的行蹤,讓我對伊斯蘭教,以及那塊涵蓋了摩洛哥到科爾多瓦的伊斯蘭王朝多了一份揣想。
張耀敘述的是摩爾人離去的背影,張承志卻是從來時路說起。
他寫山和海,兩海之聚。直布羅陀,8世紀時,5万摩爾人手持彎刀登陸的地方,攻下了西方的城牆,寫下了東方文明的輝煌歷史,以武力取勝後,再以文明發展起這個安達盧斯王朝。從當時為王朝中心點的科爾多瓦(Cordoba),一直到在15世紀哥拉納達王朝(Granada) 奈斯爾王朝落敗為止。
流動的水
書里總提到水。
譬如說,在將水運用至出神入化之境的阿蘭布拉宮(Alhambra)中,流動在整座皇宮中的水如何使宮內的紅磚素瓦,充滿著水聲,也給視覺以多重的空間。水、光線以及裝飾浮雕融合一起,組成了奇妙的反射和影像。
他聽到導遊說,這是因為摩爾人來自沙漠,對水珍而視之,同時也對綠色萬分欣喜。後來,他在一些著作里讀到,摩爾人其實也在營造一個《古蘭經》的場景。因為在經典中水常與天堂和樂園的描述共存。
然而,在西班牙或曾經的安達盧斯,水在摩爾人心中除了是《古蘭經》中天堂樂園的屬性之外,也跟生計有關。
在巴倫西亞(Valencia)滿山的橘子,多由水渠來灌溉,水渠如網。早在羅馬時代就有了灌溉和水利。無數的水渠將杜里亞河以及胡噶爾河的水送到田里。到了哈里發阿卜杜赫曼三世時,灌溉系統才拓展成形。
儘管張承志拜訪了皇家渠務局的人以了解該地的灌溉情況,卻意識到這領域不得深鑽。因古老的灌溉史涉及廣泛,博大且精深,並非三言兩語能夠道清。
有了水渠和灌溉,要如何解決用水糾紛?巴倫西亞就有一個從安達盧斯時代延續下來,專門用來裁決灌溉用水糾紛的水法庭。由法庭公平地分配用水,是伊斯蘭時代的傳統。法庭由不同的灌區的民間代表組成,執行的是一種雛形的水法,卻具有巨大的約束力。
深歌‧鬥牛
除此之外,他也寫西班牙深歌(cante),一種把心撕碎了唱的歌曲,歌詞簡單,那吟唱卻是從心深處發出。
原本為了尋找弗拉明哥舞,卻誤打誤撞尋著了西班牙深歌。原來,現代的弗拉明哥分成三部分:剛代(cante)、鐸蓋(toque)、巴依萊(baile),即歌、琴、舞。歌排在第一位。
他出席的演出中,鐸蓋是個美男子,用手指播弄吉他,追隨著歌手,也獨奏,歌手只是個其貌不揚的老頭,拉著嗓子唱出的悲歌卻強如雷電,直擊人心,強烈的傷感從胸中浮起……。
去西班牙當然少不了鬥牛。他形容的鬥牛,是一場不平等的,活生生的殘忍表演,憤怒在他這個昔日的牧民心中突破了界限。
當公牛奮力衝向鬥牛士,卻被粉紅色的咖巴(capa)一轉的弧度,化解了力度。然後,身穿花甲的馬,上面坐了個長矛手(picador),公牛以卵擊石,撞向甲馬,長矛手將長矛刺進了牛背,搗個大口,最後由鬥牛士將劍插進牛的脊背。牛倒下了,被拖走……。
還會有哪一種更叫人憤怒的落敗的方式?
遂想起了書中,描述最後一代格拉納達王朝落敗時,簽署的投降協議書,是一份君子之約的藍本,裡頭包含了不得強迫摩爾人改宗為基督徒,基督徒不得越牆偷窺摩爾人生活等……。
最後一個國君波阿布迪勒投降後,走進了沙漠,化成了摩爾最後的嘆息,成了古今藝術家和作者描繪的對象和題材。後來,改宗運動開始,穆斯林被迫離開,回到了非洲。非洲雖是穆斯林的土地,卻已非摩爾人的故鄉了。
張承志說,這部小書不過是本學習筆記。而我讀著這本厚厚的書,在西班牙和摩洛哥的地圖上做著記號之余,也努力去閱讀他的參考書目,好讓他日,我也能親身行到這塊土地,以非穆斯林的眼光去看一看這個曾經盛開的伊斯蘭文明,即便那裡只剩下,一座鮮花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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