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真的開了這瓶房東送的老酒。那是一種詩意的紅。
其實,我老找就想試試這陳年佳釀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沒想到,剛好就在 2009 的第一天夜裡,聽完了一首不想停止的旋律,看了自己寫的軍中故事,就突然,我知道,時間到了。
好久沒開酒了,我怕我不夠熟練。沒想到,一瓶上等的好酒,是不會使人有這種擔憂的。它靜靜的讓人開啟,悄悄的讓滿室微醺。呵呵,所以待會可能有些醉語,但這是新年,又何妨憶起一些舊事美麗美麗。
那似乎是個悶熱的午后。我辦公室後座的冷氣機嘰嚘作響,就是吐不出什麼清涼的水意。能肯定的是,那絕對是個星期天,因為只有這時候人事組才會這麼安靜。這所謂的安靜是指沒有電話聲,沒有同辦公室的學長,沒有文書,而只有我,和那疊靜靜沉睡的公文。
“吼!原來你在這?”他闖了進來,擾亂我專注的思緒。
叫他阿文好了,畢竟現在他還是軍人,名字出現了,總不太好。但我又不想在文中叫他職稱。那三個字,連平常我都不會唸的。記得曾在「雙魚座」的文章中提起過他。他是一位讓人神往的男孩。
神往啥?這真的很難說明。只知道他身材和我差不多,但較清瘦,肌肉線條則更為優美。不,我想,神往的不在這裡。令人神往的是與他在一起的感覺。
他永遠是一頭軍人式簡潔的短髮,但服裝有著舒服的品位。他喜歡香醇的咖啡,所以每年我回台灣時總會給他一點小禮物,他因此對義大利的咖啡愛不釋手。他會望著落日聽著輕鬆的音樂,靜靜的,等待天空飄過一片白雲。但,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他的故事,因為他從來不說。我們沒有任何網路的連絡方式,因為他說,他特別喜歡一年見一次面的感覺。
他跑到我辦公桌旁,身上已穿者輕鬆的運動服裝,但我還是正式的軍服。我無奈的看著他: “我也不想好不好,所有人都可以沒事呼呼大睡,可是我還有三十幾份文。”
“走啦!走啦!”
我不知他在興奮什麼,但他正權威式的在關我電腦上的檔案。
我: 一 一 “老大,今天晚點名,我的逾辦公文可能又會破紀錄。”
阿文還是開心的笑著,滑鼠搶在手上,一點也不退讓: “別理它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被點名。”
我: 一 一
終於,他成功的把電腦關機,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為什麼我沒阻止。
“走!去蛇島!”他臉上盡是夏日的歡笑。
我: “我再不辦文,晚上就會被主任關在那了。”
他笑了出來,硬是把我拉出辦公室: “沒關係,晚點名時,我會報告主任,說人事官以自行請罪,到蛇島餵魚去了,哈哈哈”
蛇島,其實沒有蛇,它位在島上一個叫西坵村落的遠端。那兒只有哨兵駐點,還有一位天天到海邊撿海鮮的西坵可愛婆婆。
那也不能稱為島,其實該叫做「礁岩」。因為一天之中只有幾個時辰,我們可以從西坵海灘步行過去。一旦漲潮之後,海水就會將它與海灘分離,成為捲浪輕葉的孤帆。它形狀似蜿蜒的海蛇,所以稱之為蛇島。一直以來,只有海鷗會到上頭棲息。因為一旦潮漲之後,走上十步(如果那種鬼地形能走的話),就可繞它一圈。唯一可以暫歇的,只有頂端銳利的岩刀。
我們在樹林裡漫步走著,眼睛望著前方藍藍的海,說的話其實不多。那是一條通往蛇島的小徑,安靜的只剩我們的腳步和林中的鳥鳴。
“不去買啤酒啊?”我好奇的問著。因為每當我和幾位朋友偷閒到那片珍珠砂貝的海灘,總要買幾瓶清涼的啤酒,躲在岩縫之中暢飲。
他望著我許久,一手玩著拔下的小草,又走了幾步,才慢慢說: “沒特別想耶,只單純想出來走走。”
呵,其實當下聽了很開心,沒想到出去走走,他竟只想找我一人。
踏在西坵的細砂之上,我們不敢大聲歡笑,因為這裡是軍中禁區,而外島的軍人,是不可私自靠近海水的。我們兩個都是少尉軍官,對此地份外熟悉,因為在我們左前方的礁岩裡,就暗藏了一個碉堡,只要哨兵沒有睡死,立刻就會報告上級,而我們下場肯定很慘。直到今日,我一直不懂為什麼他們不去報備。事實上,這已不是第一次我出現在這片沙灘了。有一次在心情極為低落的時候,我甚至大刺刺的找了同梯好友和一些士官兵,買了大包大包的炸雞排,和好幾瓶的冰啤酒,躲在岩縫中盡情狂歡。或許,雖然他們看到了我,但也不敢聲張,因為看我的人,我每個都很清楚。是彼此的默契嗎?我還不清楚。
只記得那時,阿文和我都坐在沙灘之上,在斜陽之下望著那端的蛇島。海浪開始鼓動,它即將漲潮。
“我們上蛇島好不好?”
阿文的提議嚇了我一大跳。因為再沒多久,海水就要將它包圍,更何況,上了蛇島意味著出海,而在外島軍中,這將是最重的刑罰。
他望著我許久,我一直沒有回應,他因此顯的有些失望: “你覺得我們離開這裡之後,還有機會上去嗎?”
“那裡是一個禁地。”我再次提醒。
他轉頭望著我: “你怕禁地嗎?”
我們相望許久,突然都笑了,一起手拉著手,向前跨步而去。我還是擔心的向左一望,我希望哨所裡的士兵知道我的眼神,但他依舊浩然而去,即使有碎岩刺傷了他的腳尖。
水浪已開始慢慢襲來,沁涼著我們腳踝,但我們還有路。走上了島,卻有一種莫名的悸動。我們好奇的四處查看,幾分鐘不到就全部走完。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我們沒感到任何失望,因為這世上沒幾個人,可以走到這裡。
島上其實是兩座礁石,我們坐在中央的細縫之中,一起看著那片一望無盡的海。其實,我常回頭望著漸漸高升的水線,但阿文看著遠方,嘴上是甜甜的笑,讓我,不想打擾。
突然,一旁出現船舵聲響,那使我們大驚失色,因為哨兵或許會對我們放行,但民家的漁船絕對會打小報告。我們嚇得躲回了岩縫,那兒不寬,我們相對緊靠。夕陽在他剛毅的五官之上繪出幾縷溫柔,使我不禁用鼻尖在他臉頰探尋。他的心跳得好快,體溫很高。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你怕不怕?”
他熱醺的氣息在我耳畔旋繞,我只回了一抹微笑。
走在海裡,水浪沾濕了我們的腰,你大把的清水潑上了我的臉,我一個甩勁將你畫過了天。海底下的你笑得好燦爛,直到我們都累倒在沙灘上,海水正浸濕著我們的臂彎,你還依然笑著。
(圖: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沙灘就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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