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貓,它其實是一間咖啡館。當你在台北一處雜亂的交岔路口下了車,右方會出現一家賣當歸麵線的小店,大紅的招牌,過分搶眼。別為小店兩旁的住家髒亂皺了眉,因為十年前,與十年後,它們都沒有改變,為此心煩,是因為沒有勇氣接受存在的現實,也是不敢再掀開過去的一頁。
但你可以從那條小岔路漫步而進,尤其在一個沒有月光的夜。呼嘯的車吼開始在背後遠離,但還有一些住家的電視雜音。那裡還有一盞慘白刺眼的路燈,和幾堆未曾清理的垃圾。但請別為它們皺眉怯步,也無需掩鼻閉眼而離。因為在白光失焦的暗影之中,你會見到幾線水淡的藍光,幾盆獨醉的綠芽。背後微露的小燈,像是它們賴以維生的陽光,撐著細細的殘枝,彿著白白的小花。如果你走上三個石階,轉開那道沉沉的木門,你會先聽到雨點的風鈴碎聲,接著是低音提琴踏著你的腳步,帶著你與巴黎爵士的溫柔慢舞。
他叫小謙,至少大家都這麼叫著。對的,就是那一位穿著輕鬆 T-Shirt,站在吧台後方,短髮俐落的男孩。可以說他是社會的新鮮人嗎?或許有點牽強。他在退伍之後,就找到了這份藝術工作。熱水一煮,咖啡一倒,就是一年。一年裡,他夜夜在這裡調著濃烈的咖啡。最喜歡用指揉著細糖,看著它們一顆顆的隨風灑落。他知道,無論沉入陽剛的森墨之中,或者浮上酥柔細綿的乳白,只要溶化那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星鑽,就會幻化出一種甜蜜的魔力,在寒冬的雨夜,悄悄的溫熱一顆冰冷的心。
或許是欣賞他工作的熱忱,也或許是喜歡他精雕細琢時的眼睛,阿龐,這家咖啡廳的老闆,一位沒比小謙大幾歲的年輕人,在一年前只和來應徵的小謙聊了幾句,就選擇了店內唯一的工作伙伴。
阿龐: “喜歡音樂嗎?”
小謙楞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喜歡”
阿龐: “什麼音樂?”
小謙停了幾秒: “好聽的音樂”
阿龐笑了一笑,那頭長髮讓他像極了落魄藝人: “下個月我開店,能不能來?”
小謙心頭一驚,沒想到答案這麼快: “你不問我會不會煮咖啡?”
阿龐低頭一笑,摘下那黑框厚重的眼鏡:“我或許該問,你想不想煮咖啡?”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隔日便已開始編築他們事業的夢想。
鈴~~~ 木門準時的開啟。那也是一位年輕人,也是一位長得像剛上班的年輕人。他總會在一、三、五這幾天,每到夜晚九點到十點左右,準時的開啟那沉重的木門。他身材有點瘦弱,推開木門時手腕會有點緊繃。五官是鮮明細緻的,尤其是那蘊藏星光的雙眼。他斯文的山眉左右舒緩,幾許鬢角描著性感,走到吧台點咖啡時會靦腆的微笑。他今晚一如往常,左手夾著一本空白的小書,走進了門,點了飲料,然後靜靜的坐在小謙的左前方。那裡似乎是他專屬的位置,一旁是透明的落地大窗,可以讓他獨自望著窗外微光下的小花。
今晚的他穿著一件灰藍的格子襯衫,相同的先把書冊放在桌上右角,左手枕著臉頰,不發一語的望著窗外。直到小謙送來了一成不變的熱拿鐵,瓷杯在夜中輕輕敲響,他才會回過神來,對著小謙微微一笑,說了句「謝謝」,然後調一調桌上的小燈,打開那本小書,拿出一枝黑筆,望著寫過的文字出了神,許久,喝了一口溫熱的拿鐵,深皺一眉,開始寫字。
他來了幾個星期,因為平常店內也有客人,小謙沒有特別注意,只知道這位客人永遠只點一杯熱拿鐵,坐在同一地方。然而今晚人少,端上咖啡之後他便輕輕倚在吧台,望著眼前的這一位客人。這是小謙第一次見他喝自己煮的咖啡,不料,入口的瞬間那人深深皺眉,小謙心頭一驚,呆呆的等他喝第二口。
那位男孩寫了許久,但下筆的文字不多,終於,他又喝了一口。俊秀的眉宇又深深一皺,小謙看得心慌。
“對不起,是不是,咖啡有什麼問題呢?”小謙走到他的桌旁輕聲的問。
那人頓然回神,停下了筆,抬起了頭,盯著那緊張的男孩,自個兒一頭霧水: “對不起,請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小謙害羞的搔了搔頭: “嗯,我剛剛看你喝拿鐵時,表情。。。表情好像有點不太對。。。所以才來問一下 呵呵”他尷尬的越說越小聲。
那人聽完輕輕一笑: “呵,對不起,其實,我只是不太喝甜的咖啡而已。”
小謙恍然大悟: “哦~那沒關係,我幫你換一杯。”
“嗯不用了”那人很快的阻止,對著小謙一笑 “它本來就是這種味道。”
小謙楞了一下,虛應的點頭離去。望著這一位安靜的客人,心中感到新奇。
兩天後,那位客人又同一時間光臨,還是一樣的點了咖啡,還是一樣在入口時深深皺眉。小謙看得仔細,但不想再問,卻想一試。
兩天後,他又坐在原來的位置,小謙專心的煮著咖啡,細心的舖上綿白的奶泡,就在一手抓起細糖之時,他遲疑了。小謙望著那柔燈旁的安靜側影,那一本藏著故事的小書還沒打開,腦中又浮現他皺眉的景像。小謙低頭看著那杯拿鐵,手指一捏,少去了五分之一的蜜甜。米淡的瓷杯還搖著白煙。那人悠然的輕酌一口,小謙看得仔細,他還是皺了山眉,但輕了一些。
吧台後的男孩悄悄的嘴角一彎,小聲的洗著杯盤,將糖罐一旁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