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的秋天 我們初次相遇
十月二日 南台灣依然悶著灸熱的暑氣 這是我下部隊的第一天 聽說這裡叫 清水巖 已在高雄縣的最南端 對一個從小在瑞芳長大的我來說 那一望無際的椰林熱浪 是一個最不熟悉的地域
這裡是砲兵的大本營 也是海軍陸戰隊最重要的營區 嗯 我剛下火車時 就發現了 這裡男人的線條 有種北海岸所少見的魔力
但是 我在步兵營 所以身旁沒有那只著熱紅短褲 打著赤膊的火源 我們只是這些大單位的支援部隊 只有讓人厭煩的綠烏龜
現在 與我一同站在步一營 步二連 步三排所屬的 簡陋、潮濕、悶熱的大寢室 的另外三個人 是今天剛報告的新伙伴 而前方那個站著三七步 一直斜著頭望著我的 大家都稱他為 阿齊班長
＂喂～＂阿齊翹著下巴 點了點他 ＂叫什麼名字？＂
＂莊翌翔＂那膽怯的男孩答道
阿齊嘴上嚼了幾下 小頭換了個邊 吐了一句： ＂喂～ 你看起來氣很虛耶 學什麼的？＂
翌翔： ＂報告 音樂＂
阿齊雙手叉上了胸口 小頭又斜了回來 伸出的右腳踏了一踏： ＂那你不去軍樂隊 來我們這幹嘛？ 步兵很操耶～＂
翌翔抬頭望了他一眼 視線又低了下去：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阿齊一聽前腳收了回來： ＂你這什麼態度？＂
翌翔： ＂報告 沒有＂聲音相形變低
阿齊大吼一聲： ＂我問你這什麼熊度啊！＂
翌翔尚未答話 阿齊食指已快頂到了他的鼻尖： ＂幹 你他媽的 剛來就給我耍屌啊！＂
＂他褲子都還沒脫 能耍什麼？＂阿齊背後傳來一聲 嚇了他一跳 回頭一望 不知何時身後已站了一位背了紅色值星帶的軍官
阿齊一見立即站好姿勢 對新兵的口氣已明顯收斂： ＂問排長好＂
那四員新兵雙腳一踫 大喊出聲： ＂排長好＂
那位排長身高約有一八五 人高馬大 面容斯文 眉宇和那笑容之間 散著一股桀驁不馴野氣： ＂我自我介紹 我姓 方 名 力揚 你們第三排的排長 阿齊班 人很好 算你們夠幸運的＂
阿齊在旁一邊得意的傻笑 一邊將人員名單遞給了排長
力揚先站到右方第一人面前 見此人高頭大馬 濃眉深眼 肌膚古銅耀亮 闊肩厚背 寬大的迷彩軍衣仍無法掩飾那自然糾結的流線 他看了看名單： ＂蔣毅超＂
＂有！＂那人音色宏亮如鐘
＂幹 光聽名字就知道很能操＂阿齊在旁得意的搗了一拳
排長回身一瞪 輕聲一語： ＂別在我面前講髒話＂
阿齊趕緊舉走回了禮 一句話也不敢吭一聲
力揚用拳頭撞了撞毅超結實的胸膛： ＂體院的 哼 難怪＂
毅超沒有回應 只散發著驕傲的笑臉
力揚用下巴向他點了點： ＂幹嘛不去海軍陸戰隊？＂
毅超：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旁邊三人一聽 眼神都訝異地射了過來 阿齊眼睛瞪得更大 只見方排自個點了點頭 回了一句 ＂也對＂ 阿齊白了那新兵一眼 嘴上倒呼了口氣
力揚站到第二人面前 見這新兵高高瘦瘦的 臉龐散著一股天真的稚氣 似乎無論何時嘴角都微微上揚 隱現著二輪淡淡酒窩： ＂李平＂
＂有！＂聲音雖不宏亮 但卻散著男人味道的成熟 與他面貎似乎有些衝突
力揚戲謔一笑： ＂大陸人？＂
李平 蛤？～～～～ 了好長一聲 阿齊在旁見他這般回應長官 眼球撐得幾乎爆裂飛出
力揚： ＂不然姓名怎麼只有兩個字？＂
那李平搔了搔光頭： ＂聽說是我媽取得啊 可是我媽好像是客家人耶～＂
阿齊在旁氣得像隻猴子亂跳 力揚則有趣的摸了摸李平被理得光光的大頭
力揚： ＂李平 李平 這可好 這頭倒真的理平了 呵呵＂
那李平搔著頭 啊哈哈的傻笑 完成沒見到阿齊那滿臉 ＂死老百姓＂的火罵
力揚笑了笑回頭望了一下阿齊： ＂阿齊 你覺不覺他理平頭好像真的比較好看？＂
阿齊忽見排長轉過頭來 立刻也回以莫名奇妙的 耶嘿嘿 的白痴笑容 隨後再加幾個例行性的 是啊 是啊～
排長走到第三個人面前 見那人身高雖不高挑 一雙銅鈴大眼 一朵蓮霧大鼻 一身盤結墨黑 就像天天在營外奔跑的坦客大車 再望他努力一本正經的嚴肅樣 渾身上下暴滿了喜感
力揚痛苦的隱笑 拿名單的手在輕抖： ＂羅進福＂
那新兵 YOＵＵＵＵ~~~~~ 了好長一聲
大家聽到他獨特的口音 唾沫不小心都噗了出來
力揚抖著音調： ＂你哪裡人？＂
進福： ＂報告 我家就是對面的阿吉 Ben Dang Dane ~~~ ＂
力揚與阿齊一聽都 哦 了一聲
力揚： ＂原來你是那間便當店老闆的兒子哦～＂
進福： ＂不素～ 那是我乾爸 生我的爸是隔壁賣檳榔的～～～＂
力揚眼睛瞪得好大 而阿齊早笑得倒在床上抽搐翻肚皮
排長走到了最後一個 望了一下名單： ＂莊翌翔＂
那男孩雙腳一扣 回了一個 有！
力揚望著這一位淨白清秀的新兵 搖了搖頭： ＂你看起來體質很虛 好好磨練 知不知道？＂
＂是＂翌翔簡潔的回了一句 而排長的眼神早已飄離
力揚背著他們： ＂我 這個人 很簡單 不出錯 體能好 ＂ 他轉頭來對每個人都掃了一遍 最後停留在翌翔身上 ＂那 我就不會讓你們有麻煩＂
他迅速的轉向阿齊： ＂三分鐘後 所有人連集合場集合 阿齊 你先把他們的東西搞定了＂
阿齊對力揚比了一個 ok 隨即將他們的床位派置完畢 開始了他們真正的軍旅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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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一二 一二一二 一二！
清晨的三千公尺對翌翔來說其實還不算吃力 但讓他意外的是 這個單位跑得速度似乎比新訓單位還快
這個單位的連長特別精實 只要他沒休假 早上的晨跑一定要親自帶隊 一般帶跑的值星排長 此時都只能在部隊前頭控制速度
或許是天氣過於炎熱 也或許初到的第一晚沒睡好 對一個面容白淨的北部人來說 疲累的蒼白幾乎讓人無法發現 一旁的人只能發現翌翔的腳步慢慢變慢 只能望見他的眼神近於煥散
終於 咚！ 地一聲
＂搞什麼啦！！！！！＂連長怒氣一發大吼而出
後排部隊不敢亂了陣腳 個自繞出一圓在翌翔身邊跑了過去
＂阿齊！！！ 扛下去！！！＂連長能一邊跑還吼得如此大聲 肺活量可真是驚人
阿齊趕緊拉了另一名老兵 趕快把翌翔抬到樹蔭底下 而部隊已經跑遠 只聽見連長對著前頭大嚷： ＂方力揚！ 你的兵要是要倒一次 你這週末就給我好好留守好了！！！＂
力揚也沒有回頭 只是眉宇微皺 輕呸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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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覺得一個人累倒是會引起別人注意的 很明顯 在軍隊裡 沒這邏輯
我記得 只要我暈倒再次醒來 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說 ＂你很能演嘛＂
呵 我已不想去在意這些了 但真正痛苦的 還是體能上的 我最害怕的是五百障礙 我總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 有一次爬竿還直接摔了下來 連長氣得大罵 阿齊班長在我耳邊狂吼 而方排長則脫了軍帽 一把丟到草地上
阿齊將食指直接頂上翌翔的鼻頭： ＂你 聽清楚了 這五百障礙 你只要沒過 就給我去吊單槓狂練 一項不及格就吊十下 沒有吊完 你休想吃飯 超過三項不及格 你就別休假！＂
那惡夢成真了 我還以為阿齊班長只是騙我 第一次休假時 我在單槓場上望著同梯的伙伴快樂的離去 阿福住在營區對面 但我想 週末他是不肯回來陪我的 剛與媽通電話時 我只告訴她 新兵的假還沒到 她有點失望 當我掛上話筒時 腦中泛著奇異的空白
頭上的鐵稈子似乎特別的遙遠 當我奮力抓住它時 它永遠都是無比濕滑 我握不住 我撐不起 我努力的要將下巴超越那黑鏽橫線 我辨不到 辨不到
跌坐在草地上時 眼眶再也抑制不住奔騰的宣洩 瘦弱的背膀激烈起伏地顫抖 像是絕望波淘的孤海 直到一抹溫暖的掌心將它止住
背後那人嘆了口氣 輕輕的在翌翔肩上拍了拍
翌翔在濛瀧的視線裡 嘗試地停止啜泣： ＂對不起 排長 害你也留守了＂
力揚雙眼朝天翻了一翻 突然對他微微一笑： ＂算了 來 我陪你練吧！＂
力揚一手把翌翔帶起 一個動作 一個動作 清楚仔細的講解
＂我 ... 我不行了 ... ＂翌翔仍無法將下巴越過那條界限 雙手撐在桿上 不止的顫抖
突然 他感到腰間有兩股溫熱的手掌將他緊含 就像是要賜給他來自天外的力量一般
＂我先幫你撐上去 你抓著單槓別放＂力揚沉穩的說著
就這樣 那烏亮的槓子慢慢朝著他的眼前接近 悄悄的越過他的眼前 終於 他可以將下巴放在桿子上方 那一刻 讓他莫名的笑了出來
＂撐住！ 撐住哦！＂力揚慢慢的要放手
不料 翌翔的雙手又開始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 啊 的一聲 整個倒進力揚的懷裡 將他壓到草地之上
翌翔嚇得連番爬起 不停的對他道歉 沒想到力揚突然不停呵呵的笑 搖了搖頭 像是對著自己說： ＂呵 看來 我沒假可休了 哈＂他望了翌翔那歉疚的面容 莫名的抱著頭呵呵傻笑 翌翔也被他弄得無從反應
突然 力揚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爬了起來 對著操場示意的點了一下 ＂那我們先練跑步吧 ^ ^ ＂
翌翔看見他陽光的笑容 不知覺也跟著笑起 心頭突有一種平靜安祥的感覺 點了點頭 邁開腳步 在橙黃的晚霞之下 映著兩道修長的身影 緩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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