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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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人間世〉第三段）

 

〈人間世〉連續幾段都是談到以下事上的凶險艱難，必須把心放平，隨機善應，才能達成使命，不致惹禍上身。前兩段顏回、公子高所面對的都是正在位的衛君、葉君，試問為什麼國居乃至所有大老闆很少例外都是盛氣凌人、喜怒無常的呢？這一方面是長期的權力鬥爭，早已將他們塑造成如此封閉自衛的人格；另一方面則是成長於宮廷，極容易從小就養成驕縱任性、自我中心的習慣，所謂「官二代」、「富二代」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人間世〉第三段就以衛靈公太子作為抽樣，來討論暴君的原型：

顏闔應聘去擔任衛靈公太子（儲君）的專職老師，為此他特別去向當時的賢者蘧伯玉請教說：「我要去侍候的這個人，個性生來暴躁（天殺）。如果我不教他正道，只順著他的脾氣和稀泥，那將來他當上國君一定會把國家搞垮。但如果我盡忠職守，教導他為人治國的正道，就一定會觸怒他而惹禍上身，我真是好為難呀！他這個人也不是不聰明，但聰明只用來挑易別人的過失，卻從來不反省自己的過失。像這樣的一個人，我該怎樣去教他呢？」

蘧伯玉首先稱讚顏闔提出一個好問題（善哉問乎），然後立刻提示一個根本性的答案：「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女」通「汝」）原來所有問題的回應，都該包涵本末兩端。態度是本，技術是末。必須誠意正心，戒慎恐懼，中懷不亂，才能正確運用種種技術知識，去有效肆應局面。

但要怎樣憑明覺之心去隨機善應呢？除了基本原則：「正汝身」，蘧伯玉更提出一個行動準則：「形若若就，心莫若和。」（行動表相上一定要順著他的毛去摸，但內心卻永遠要清明在躬，情緒絕不被對方的言行所牽動。）不過蘧伯玉剛提出這個行動準則，立刻就警告不能拘泥字面涵義（「之二者有患」，拘泥這兩句話是有危險的），而要看當下狀況活用，務當適可而止，切莫推衍太過，以致順過頭反變成被對方收編（入），或保持超然心態過頭反變成自我標榜（出）。前者會讓你的教導任務全盤失敗，甚至害國家也跟著沉淪崩潰（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後者則會讓你被貼上「清流」的標籤，對人民來講也許是好的聲名，但在太子的眼中可是專跟他唱反調的妖孽呢！

真的，凡事做得恰到好處，才是行動準則的微妙與精神所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