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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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太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甚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世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齊物論〉第九段）

 

進行到〈齊物論〉的第九段，莊子又出現了新的代言人長梧子。有一天瞿鵲子去問長梧子說：「我曾經聽孔夫子提過有這麼一種言論：一位有道的聖人是不追求任何外在目標的。他既不趨附對他有利的事，也不逃避對他有害的事；既不順自己的喜歡情緒去求滿足，也不趁機會來時攫取什麼利益。世人不在意的事他同樣尊重，世人刻意標榜的事他也同樣淡然處之，總之他就是超凡脫俗。

瞿鵲子對這種人生態度，是十分認同的；簡直認為就是世間最高妙的道理；卻不料孔子引述這種言論的目的是為了要批評它空洞不切實際（「孟浪」是漫無邊際的意思）。瞿鵲子不服氣，就來找長梧子評評理，看是孔子對還是他對。卻不想長梧子的回答是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認為他們過或不及，都非中道。長梧子說：「這個道理太高深玄妙了！就連黃帝都會聽得模模糊糊，不甚了了，憑孔丘的微末道行又那有能力了解？不過我說他錯並不表示你就對。你的問題並不在於不理解、不認同這道理，而在於只在抽象的道理上認同而並沒有在實際的生活中體驗，所以也同樣只是空話，反而掉進孔子『空洞不切實際』」的批評之中……

──關於這一點，長梧子是用「太早計」來針砭瞿鵲子。「太早計」是什麼意思呢？用現代話來說就是「用預期的可能結果來替代真實的結果」，也就是「以為說了就實現了」，卻不知八字還沒一撇，還早得很呢！長梧子也舉了兩個例子來說明「太早計」的意思，其一是才看見雞蛋就以為有雞，（其實蛋還要孵成小雞，小雞還要養大成熟，還早得很哩！）其二是看見彈弓或獵槍就幻想有烤老鷹吃。（有彈弓還得去打獵，獵不獵得到野味還不知道哩！）

那麼瞿鵲子該怎樣修正才不致過猶不及呢？長梧子如此建議：「我隨便說說，你也就姑且聽聽：你何不直接從生活中去體會那與日月宇宙同遊的逍遙境界呢？把種種似是而非的語言理論扔掉（置其滑涽），而平等看待世間的萬事萬物（以隸相尊），這才是與道密合的做法（為其脗合）啊！一般人都在語言文字、枝節瑣事上爭對錯、討生活，聖人是不在這等事上顯聰明的。他全副精神都用在專心仔細去體會參驗實存的生活本身，好領悟生活中分化變異的萬物，其實都互相成全、互相滲透、互相蘊涵為一體（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