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是（原作「非」）而非其所非（原作「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齊物論〉第三段）

 

從第三段開始，莊子要正式討論他的語言哲學了！而其核心課題無非是釐清道（生命）與言（語言）的關係。這當然是從前一段真我（心靈、彼）與假我（形軀、我）的關係延申而來，所謂「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沒有心靈，我這形軀的存在毫無意義，但若沒有我這形軀，心靈的意義感也沒有著落、無法呈現。）只是現在把彼與我轉說為道與言罷了！原來言語的功能就是表達、呈顯，言以顯道，身以顯心，廣義的語言就包括整個形軀的表顯傳達功能，如表情語言、肢體語言、服飾語言等等。

在討論這個課題之前，莊子首先釐定人所使用的語言，雖然也借用自然的聲音形相（例如風吹的聲音），但卻和自然的聲音形相有本質的不同。就是自然的聲音形相與它所代表的意義是等同的，風吹的意思就是風吹，沒別的意思。但人借用了風吹為語言符號，卻另有人想要表達的涵義（「言者有言」，人所說的話都意有所指），而且這想藉以表達的意思更是言人人殊，各有不同，並不確定（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於是有了你對別人講的話有聽懂還是沒聽懂的問題產生。如果沒聽懂，那你聽也是白聽，他講也是白講。於是他到底算有講還是沒講就難定了！（「果有言焉？其未嘗有言邪？」以聲音而言，當然有講；但就意思沒傳出去而言，卻等於沒講。）換言之，人講的話和鳥叫也是有同有異，就都屬有發出聲音而言，是沒差異的（辯同辨，別也，無辯就是無分別），但就別有意義的傳達而言，當然就大有不同了！

好，就從人為語言所要傳達的情意各有不同，因此會產生誤解的可能而言，就出現了語言的危機，就是語言常常不但不能正確傳情，反而導致對真情的遮蔽或扭曲。這就是所謂謊言、所謂欺騙。莊子於是提出一個詰問：人的情意是因何被遮蔽而有了真情抑假意的疑問？（道惡乎隱而有真偽？）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說：人說的話是因何不能達意而有了真話假話之別？（言惡乎隱而有是非？）

莊子這番詰問，可說點到了所有人的痛處？原來，「被欺騙」可說就是人生創傷的總根源、總起點。人本來都是懷抱著簡單純良的心思來到人間，也天真地如此理解人間的（所謂「人之性善」）。卻不知人間不是天上，他真誠待人，別人卻欺騙利用他；他好心卻常沒好報，人因此深深受傷了。是別人壞嗎？還是他聽不懂別人的話以致被誤導？莊子正準備從語言的角度，去試解這人性上的千古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