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養生主〉）

 

這一句引文，是〈養生主〉篇的最後一句話，一般都附在前一段（老聃死……）的結尾處。但我覺得這一句話有總結〈養生主〉篇全文的意味，所以主張另立一段，好讓全篇有一個正式的結語。

原來〈養生主〉全篇的主旨，無非就是釐清辨明人該養的生，是精神心靈層面的生，而不是物質形軀的生。從第一段點出主題：別執著外在的知或善惡，要回歸內在的中或「督」。到第二段借庖丁解牛的寓言，點出內在心靈的自由本質。再用以下三段，釐清天人真偽的疑惑。可說都是在扣緊心與身的本質差異去討論。

那麼，心與身的本質差異何在呢？簡言之就是心本質屬無限性，亦即具有自由、永恆、不朽、圓滿等屬性，而總稱為無限性。身則本質屬有限性，亦即具有局限、暫時、變化、殘缺等屬性，而總稱為有限性。

釐定心、身的本質屬性之後，我們進一步要釐清的是人為什麼想要養生？或說人養生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簡言之就是希望自己能自由、永恆、不朽。不管人能否如此明白說出，體察人們的心意，真的無非如此。

但怎樣才能充分實現人的這一種普遍想望呢？人們卻經常誤從形軀的需要、外物的追求等本質有限的事物上去強求無限，例如求錢求權（以為有錢有權就會有更多自由，乃至以瘋狂賺錢抓權來填心靈空虛的無底洞），求長壽（再加意養生最後仍不免一死，而且知道仍不免之時所受打擊更大。）等等。這正是〈養生主〉所謂「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但人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誤從有限處強求無限的錯誤呢？原因就在身、心的關係太密切了！心的本質雖屬無限，卻也無聲無臭，無法自我呈現，而必須寄託於形軀才能存在。同樣，形軀雖因可聞可睹，易於被人所感知，但卻因本質有限之故，必須依附心靈，才能接上無限，具有存在的價值。我們簡直可以說，身與心或物質與精神，兩者是相反相成，互相成全的。精神（或心）是物質（或身）的價值根源，物質（或身）卻是精神（或心）的存在基礎，兩者其實是缺一不可的呢！

不過，若單就人之為人主要在要求存在價值的創造、無限性的實現而言，心靈的自覺尤屬主題。尤其心靈以無聲無臭故，更須自覺地去養，才能發揮他實現無限意義的功能，所以〈養生主〉論養生，畢竟以養心靈之生為主。

在這一句引文中，莊子就是用「火」比喻精神或心，「薪」比喻物質或身。火必須依附柴薪才能點亮，但柴薪是有限的，一根柴一會兒就燒完了！為了讓火能永恆點亮，人須得不斷去劈柴（指窮於為薪），但雖然一根根柴都燒完了（一個個有限的形軀終不免死亡），但精神生命卻也因此永恆存在且發光發熱，這不是相得益彰，有限無限各盡其能嗎？藉養身以養心，這才是養生的正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