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介紹過有關人性的各家說法，其實不管是基督教、佛教還是現代的心理學，都同樣指向於人性的複雜，尤其是人性負面的黑暗、邪惡、魔怨，更是真與假的複雜糾纏。換言之，所謂人性的虛假邪妄，並不是完全莫須有的幻相，而根本就是真實人性的一種變質異化的表現。

這也就是說：當人的生命健康或心靈明覺之時，他的人性表現稱為真實善良，當人的生命生病受傷或心靈昏昧之時，他的人性表現稱為虛假邪惡。而生病受傷的生命依然是與健康時相同的生命啊！只是體同用異（本質一樣，但存在的狀況有別）罷了！換言之，惡無體（惡沒有自己的根源或本質），乃是以善為體（惡的根源就是善）。之所以顯為惡，只是善的暫時生病變質異化所致，正如鮮肉腐敗，蛋白質變性，遂生毒素。所以說人性本質都是善的，世上並無真正的惡人，所謂惡人，其實只是病人罷了！只要將病痛治療好，就自然恢復他的善良。這可以說是人性學上最根本、最重要的肯定。孟子說：人之性善。佛說：眾生皆有佛性。甚至基督教也肯定人身上有神性。這些說法在終極根源上可以說是一致的。必須要先有這根源上的肯定，惡的來源與身分才能有準確的說明與定位。

在這裏我們至少要認定惡不是具有真實本質的存在，而只是一種假相，即佛家所謂夢幻泡影、諸法無我。其實基督教的魔鬼，原來也是變節的天使（或說是化裝的天使，亦即是天使暫時現魔鬼相，至於天使為什麼要裝扮成魔鬼？其中自有複雜的義理可說）。於是關於人性的善惡問題，就可以鬆動軟化為真假問題了！乃因善惡的對立性強，不容易消解，真假則可以比較自然地說之為同體的異相或一體的兩面，而比較容易撤除假相，還原為真性真體，正如同一個千面的演員，卸粧後都可以回復他真實的本來面目。

若然，我們便可以就人性的由真變假來說惡的產生，而問：人性是如何由真變假的呢？這則可以分就兩個側面來觀察與說明。

首先，如之前我們曾談過的，乃是由於無限性之心，誤認有限性之身或外物為我，遂成假我，以及假我的種種表現，即強從有限處求無限的渴慾（物慾、權力慾、情慾）。正是這種無望的強求，引發人不能滿足的憂懼、追逐、奔競、鬥爭與自傷傷人，此即所謂惡。卻不知這種種渴慾根本是莫須有的假慾望，其追逐佔有鬥爭的行動也全屬無謂。

至於另一個觀察側面，則是當人每一度誤認強求而不果，即造成人性的一度創傷（失敗、失望、失落），這創傷本質上就是來自人的本性（無限性）的被否定（無限性為有限性所限），遂產生人的自疑、自卑、自暴自棄，同時也必然引發人的自我防衛（逃避、掩飾、辯護、攻擊等等，皆防衛的反應）。於是每一度受傷未癒，留下一項防衛機制，累積生命史上連串的未癒創傷，防衛機制也連成防衛網乃至銅牆鐵壁，將真我包裹其中，人遂只見其防衛假相而不見其善良本性，而不免判其為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