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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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般都會說人性複雜，又說人心難測；似乎已把這樣的現象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據此干脆說人心險惡，而直認定人性為惡了！卻沒有認真深究人心人性為什麼這麼複雜難測。
        其實人性之複雜，完全不是指生命結構的繁複精細（生物學的各種生命機制再複雜精妙，都仍是有一定的機制而可以理解與估量），而是指自我存在或真或假的飄忽無憑。正因無機制可遵循，無公式可套用，是真是假常在一念之間，所以才難測，也才稱為「無常」。所以，要了解人性、解釋人性，也不能單靠生物學，而要靠更深一層的人性學才行。
        這就是我們前面曾介紹的孟子義理，尤其是他最重要的兩組基本概念：心與性（主體性與道德性）、大體與小體（無限性與有限性），也就是指心官和耳目口鼻之官。
        根據這兩組基本概念，我們可以確認所謂真我，就是以心官大體為主（主體性），去主動善用他的形軀感官，以之為通道、為憑藉以自我實現（心超越形軀的限制而與形軀合為一體，也就是成功地轉化形軀之有限為意義之無限）。
        相反的，所謂假我，就是心忘了他自己本質上就是無限就是主體，而向外物（包括形軀）追求意義（大體從小體），遂致為有限性所限而不得自我實現。這一方面構成心靈自我的苦悶（因自我實現的本性本願受阻），一方面則構成對所追求的種種外物（包括形軀與感官之慾）的矛盾心情（又追求又懷疑、又愛又恨）。而這苦悶與矛盾遂成為假我最主要的症狀或標誌。（當然推而廣之，更有耽憂、恐懼、懷疑、怨恨、倦怠、煩惱、傷痛、沉重感、罪惡感等等。）
        我們若進一步問：為什麼會有這些苦悶與矛盾之感呢？苦悶與矛盾又代表怎樣的意思呢？原來它最核心的要義就是表示了心靈不死（它只是受傷生病）、真我永在（它只是遮蔽隱藏）。換言之，不管心靈（真我）怎樣因不思而昏昧、因誤認外物為我而變假、因受傷深重而愈益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心靈都是在的，因為那昏昧者、懷疑者、否定者、苦悶者仍是心靈自己。
        對於這無論如何都在的自我，即稱為「自由」（自我走路）或「自在」（自我存在）。這意思就是說：人無論如何都是自由的，連人之不自由，都是因人心基於自由意志而選擇了不自由所致。至於人為什麼會選擇不自由？歸根到柢只能說這就是自由意志之所以為自由意志之所在。換言之，自由是一個弔詭的概念，即依於自由的本義，人甚至可以選擇放棄自由、否定自我，（否則怎算徹底的自由？）但這時一個矛盾出現了：這時的自我算是自由的還是不自由的呢？根據他所選擇的，他應該算不自由；但即使如此，還是基於他的自由意志而作的選擇，所以他仍是自由的。這於是構成人的矛盾，且由此作繭自縛使自我不得實現，而導致人心的苦悶。
        原來苦悶與矛盾雖不是自我實現的充分表徵，卻仍是自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在的訊息啊！這才是人性複雜難測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