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專欄討論愛情這個屬於人性中永恆奧秘的論題，倏忽已經兩年多了。從提出有關愛情的一些普遍疑問開始，談到愛情的自由浪漫、兩可弔詭、道德法則、身體與性，以至愛情落入人間如何有效持續、逐步推愛等等，至今已近尾聲。在最後的這幾次，我們也該做一個收攏，或對前文所述的未盡處稍作補充，以為整個專欄作結。

 

首先當然應該先回到愛情的最原始起點或立足點——自我，以再次提醒或強調愛情的根源何在。原來愛根本就是自我的自然延申（由我通到人），愛情則是這延申的第一步（由自我通出去真正觸及的第一人）。由此驗證你的自我是否真我，你的愛是否真愛（真我才能發出真愛），你自我的延申是否真延申（若愛不成，人我無法合一，延申便不成立，或只是有形無神、有名無實的假延申，例如征服、占有、套牢）。正因為愛情具有如此重要的驗證真假的使命或功能，所以在愛情關係中，愛的本質要求也遠比其他人際關係為高，例如真誠、坦白、無私、自由、平等、尊重等等。換言之，在愛情關係中，愛的質或純度是比量或強度更重要的，例如片刻的真誠相待便勝過一輩子的貌合神離，此之謂一剎那即永恒。

 

符合愛的各種本質要求的愛，可總名曰真愛；而真愛則必然來自真我，也就是健全、統整、自由、獨立且富有創造動能的人格，因為必須如此，才可能行有餘力，去施愛於人；且因無求於人，其施愛才可能坦誠無私，而真能愛到他人。

 

但所謂真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所謂健全、統整、自由、獨立也只是一些抽象概念，落實到生活現實上，一個人或人格要表現出如何情狀才算是健全統整、自由獨立？尤其針對愛情是一種活活潑潑、正在發生的活動，所謂真我也須要相應地就眼當下的存在狀態是否也活活潑潑，富有動力而言才行。換言之，我們不能指稱說這人大體上是人格健全獨立的，所以他能發出真愛，而得說這人在當下此刻其生命存在狀態是自由統整、敏銳專注的，所以他才自然發出了真誠的愛。即使此人在過去的歷史人格大體說都不夠健全，但只要此刻是真的，便可以；反之，即使以往一直是個正人君子，但只要此刻是鈍惰的，便不行。此之謂當下即是，此之謂重質（當下生命存在的純度）不重量（人格在過去歷史累積的紀錄）。愛情的確是更重在就眼前當下說的，所以所謂真我也該如此看待。

 

那麼怎樣直就當下去看或去評斷自我的存在狀態呢？我們不妨仍借用人際關係情、理、法三分的理論架構（即感情關係、道義關係、法律關係）來說明。愛情當然是屬於正宗的感情關係，其位階是高於道義關係與法律關係，所以愛情無法由道義、法律來獲得保證，也不須要道義法律的保證，而只當也只能由愛自己來保證。換言之，愛情是純由愛來支持的人際關係。

 

相對於這麼尖銳的存在條件，自我也得處在同樣尖銳的存在條件下（更自由、獨立、無私、活潑）才行。這樣的存在狀態如何評斷呢？其實就是看自我在眼前當下，是否能放下或擺脫一切外在條件（如法律、道義或體制結構的種種規範、秩序）的約束、籠罩、遮蔽、引導、評判……，而獨憑一心的真誠自信去應事。此之謂四無依傍、照體獨立，也就是真正、完全的自由狀態，這樣的自我和他所處環境的關係則是充分的超越（卻不是疏離）與敏感（若疏離就不能敏感了），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穿透一切有限的隔閡而直碰觸到對方的心靈，而發生浪漫的觸動。

 

當然，這時的自我處境也是危險的，因為放下了一切外在條件的束縛，也等於是放棄了一切外在的保護。雖則至誠之心能知險而不涉，但若真誠度不足而自以為真誠，凶險便隨時可能發生，這也正是愛情會傷人的緣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