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上文談到如何在危險中走通愛情之路，是愛情最本質的奧秘。又說在該越界時越界是浪漫，在不該越界時越界則是魯莽無知，而何時該或不該？遂考驗著情人的智慧……

我知道在以安全為唯一關懷的人聽來，這些話是很不容易懂的，而難懂的關鍵便在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愛。

在這裡所謂愛，不只是指愛情關係中的愛，也廣泛指一切人際關係中都該有的愛。那麼，二者有何不同呢？就愛的本質而言是沒有不同的，愛就是愛，愛都該是自由、主動、無私的付出，儘管形式上千差萬別。但若就愛這種動力的生發與流布而言，則愛情與其他人際關係之愛明顯有本末之分。換言之，在愛的世界中，愛情是居於圓心的位置，對其他人的愛則都是從這圓心向四面八方輻射出去的。這當然表示愛情生活是愛這種動能的生發中心。得愛能充沛，才能照射及遠，力足以博愛眾生。這就是所謂「本立而道生」。

按《論語》提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君子要以生產愛能為本務，當愛能充沛，愛人的事業自然會水到渠成），下面緊跟著提到那所謂本是什麼呢？就是孝悌。《論語》原文是：「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意思就是說：愛（仁）的動能是靠著親子兄弟間的感情生活（孝弟）來培養的。

的確，在古代的倫理設計，是以父子（延及兄弟）為主導倫理或動力泉源，所以「先王以孝治天下」（靠著提倡孝道，讓人人都帶著豐沛的愛人能力走出家門，服務眾生），又說「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從孝道中獲得充沛的愛能，才能去為公眾服務）。

但這種倫理設計到現代已明顯過時了，也衍生出重大流弊，主要就是形成男性中心社會、父權體制，孝道也漸變質為愚孝愚忠。在開放多元、兩性平等的現代，一個以夫婦倫（兩性間的愛情）為主導倫理的新倫理設計正逐漸成形。在這新主導倫理（愛情道）中所生發出來的愛能，與孝道之不同，主要便在它是以純愛為本，而不像在孝道中的愛雜有很重的責任與權力的成分（所以父母總以愛的名義去管束兒女，兒女也總感覺到對父母責任沈重），也難免有利益交換之實（如「養兒防老」）。而所謂純愛，便是純出於自由、自願，原來真愛、真道德的必要前提便是自由意願啊！

說清楚了愛的生發之本，便要進一步說明愛的本質：博愛。原來所有愛都是指向博愛的，也就是無私、無條件、無揀擇。試看那一個宗教不是如此教人呢？所以，除非對愛無能，否則便一定會從圓心處向外推擴，就看圓心處的光源有多強，能照射到多遠，愛也就擴展到多遠。所以才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孟子也說：「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所謂愛者，就是能不斷擴大他愛人的範圍，使得昨天還無能去愛的，今天變得有能力去愛。）

從這裡我們便可以覺悟到現代的愛情浪潮，應當指向什麼方向了！當然就是要認真地在愛情生活中培養愛人的能力，然後向外去推擴，去隨緣愛我們在身邊遇到的人。而不是把愛情當作空虛自我的投射，把情人當作脆弱自我的依靠。當愛情成為一個封閉的國度，情人就變成獨佔的禁臠，於是種種糾纏、依賴、掌控、嫉妒、怨恨的自私災難就產生了，終釀成情人關係的悲劇。

所以我才說：聽不懂該何時越界去愛人這些話，根本癥結在不明白什麼是愛。
尤其，在以愛情為核心去推擴的愛，是指自由的純愛，而非伴隨著權力與責任去推擴的愛。後者雖有威權的流弊，可也相對安全；前者純淨無私，直指被愛者的生命心靈，可也因放棄了法律、權力、道德的保護而帶有危險。於是能否安然通過，履險如夷，便全要靠愛能之充沛與智慧之清明。這遂見出經營愛情生活以立愛人之本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