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645愛的鼓勵 12訂閱站台

愛情也有她自己的道德嗎?

愛情是自由而浪漫的，但愛情也是無憑而凶險的。我們要怎樣才能保證愛情的美好而避免她的危險呢？這於是必須導入愛情的另一項要素，就是道德。

但一說到道德，許多人(尤其是擁戴愛情的浪漫自由的人，如文學藝術家)立刻會心生反感，皺起眉頭。因為他們(乃至一般人)所理解的道德，一例是指與生命自由對反的外在規範、言行教條、體制運作。但我依然要不避嫌地提出道德這個名詞，就是想要扭轉這個謬見，好讓人(尤其是情人)能夠真正擺脫道德的壓力與束縛，以充分實現自由浪漫的人性欲求。

我的意思是說：愛好自由與浪漫愛情的人，若只想用厭棄、否定、反抗的方式來排除道德教條的束縛，是永遠不會成功的；而是必須提出自己的更合乎人性的道德來替代粗糙僵硬的教條，才可能成功。換言之，道德是不可反對的；我們只能明辨道德的真假，然後用實踐真道德去揚棄遵循假道德罷了！

為什麼單純地反抗道德教條、體制運作不可能成功？乃因人既生活在地上，便無可避免地處身於體制之中，須遵循必要的、起碼的遊戲規則以存活，所以徹底地反體制是不可能的。

但迷醉於浪漫美麗的愛情中的情人們，因何緣故要對外在的體制教條反感抗拒呢？便因浪漫的玄境原來純屬天上，當情人們的心真處在純淨無私的浪漫情懷之中，是的確與世間無涉的，這時對世間規矩原可既無須遵循也不必抗拒。但當情人們從浪漫自由的春夢中醒來，重又掉落人間之時，便事實上須正視世間的運作規則了！這時情人們的心態若仍耽著於浪漫的玄境，便立刻會對身邊的眾聲喧譁、重重限制感到干擾而恚怒不耐，因而忍不住抗拒逃避否定。於是世間立刻變成迫害愛情的陷阱，而情人們的愛情生活也就頓時生出無限凶險了！

——我們不妨試回顧人類的愛情歷史，為什麼幾乎盡屬悲劇？而且是愈浪漫動人的愛情就愈是悲劇？我們能都歸因於無情世俗的迫害嗎？我們何不換一個思路，思索當愛情落入人間，要怎樣才能走出或走通她自己的路？

這於是必要提出屬於愛情自己的法則，亦即愛情的道德。這時，所謂道德法則因為是直接從愛情導出的(所謂屬於愛情)，所以它不是外在的教條，它因此不但不會妨碍乃至迫害愛情，反而有助於愛情在人間走通她的路。

但所謂從愛情導出的道德法則是什麼意思呢？這卻須要有進一步的釐清。
首先，這時所謂的愛情當然不是指自由浪漫的境界，因為那純屬天上或說純屬自由無限性，這時是與任何規範、秩序、條理都無關的；但當愛情落入人間，亦即涉及有限性的層面時，便立刻與限制有關了。換言之，道德純為妥適安排有限的事務而設。在此層面，單純的結構條理稱為法律、規則；能有效促進人生的自由幸福的法則稱為道德或道德法則(反之，只會束縛迫害人生命的法規則稱為不道德的惡法)。

然後，我們把這原理應用到愛情領域，能在有限的世間結構中幫助愛情走通她的路的法則，便稱為愛情的道德或愛情的法則，乃因它們是屬於愛情、專為愛情服務之故。

總之，當愛情落入人間，便有守法的必要，關鍵只在愛情當該遵循她自己的法則，而不該借用不相干的其他法則，以致無辜地被束縛迫害罷了！

那麼什麼是愛情自己的法則呢？在一一論究之前，我們不妨先點出一點要素供讀者作思考的切入點，那就是：愛情道德既落入人間，便必然密切關涉到情人們的有限性，亦即人的形軀與個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