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願】
最後一天,下中平林道,過玉林橋崩溪,我早知道他是大魔王,但沒想到竟讓我的心臟幾乎停了,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順著林道捷徑下切,終於看到一片崩溪,有植被的地方距離溪底少說也近百米。沿著綁標和前人留的繩索下到植被和崩谷的交界,最後一小段要橫渡一個小溝後,抓黑色尼龍繩下5米。我才橫渡過小溝,就聽見身後的訓銘沿溝滑了下來,停在溝底的芒草間,接在正路下切的路徑上,我趕下去看他沒事,還苦中作樂說你走了條捷徑下來。接著我們就一起往崩谷移動,才發現下方距溪底超過百米,斜坡超過六十度,完全無從下切。
下方沒有路標和疊石,走錯路了嗎?要回頭還是硬切呢?猶豫中,Catro和理查下來了,Catro定位說新路似乎在北邊一些,我們走到舊路了,正在思考的瞬間,Ian從訓銘那條溝滑了下來,這次滑得更深,直到植被和崩谷的交界木勉強停住,心才稍安,最後的果果竟順著同一個溝滾下來,他先滑了一段後,止不住下墜的力道,竟然像風火輪般地滾動起來,滾動速度變快,越過Ian像顆保齡球滾落,穿過我,擦撞訓銘,那一瞬間我心臟快停了,只希望他停下來,只要停下就好,因為再往下就直落溪底,任誰也救不了了。
我想起自己曾經墜落的時刻,其實是沒有時間和空間去思考的,當事件啟動了,只有上天能止得住。我體會到當時其他目睹我墜落的人們有多震驚,有多無助,有多想逃避,當我停下跟他們說我沒事的時候,是無法安撫什麼的,那個情緒會擴張,會漫延,會無所不在。
終於停下來了,果果擦撞到訓銘後不再翻滾,而是頭下腳上全身正面仆倒,用全身做煞車,停在落差上百米近60度的碎石崩崖上方。
人似乎沒受傷,意識清楚,我對Catro說,這裡給你處理,我去找路,就揹起大背包,向上方尋找可以橫渡崩壁的點。確認可以下溪的路徑後,再回頭揹果果的背包,帶隊員渡崖。
平安下溪後以為順遂坦蕩,沒想到竟然完全找不到接林道的路。溪畔植物茂密,把路底全數掩蓋,路標稀少又遙遠,找到一條看不到下一條。由於定位林道在上方,於是上切去找,還好理查提醒我下大背輕裝去探,也還好記取之前重裝探路墜落的教訓,才沒再生事端。
辛苦上切後,發現上方50米左右的確有林道,林道上還有水鹿跟我打了照面,但直覺告訴我這不是我們要走的路。回到集合點再商議,決定拉方向前行。輕裝向前探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出雲家族的黄色舊標,半信半疑地找了兩條,覺得方向是對的,就義無反顧地跟吧!畢竟只有移動,才有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可能。
二百米距離大概只有三條舊標,抓著方向終於下切到林道上,以為可以放心了,然而,接下來的林道崩很厲害,大部分都腰繞在小徑上上下下,昨天寬平的林道已不復存。
接下來,大家都走在一起,頭尾相應,崩壁,溪溝,瀑布,溪溝,崩壁,從大雨走到微雨,雲緩緩抬昇,天好像亮了些,沒有人想停下休息,連午餐都省了。這半天的路程有一世紀那麽久,本來還會清除身上的螞蝗,後來完全放棄治療。
直到某個抬頭,彷彿看見前方十米突然出現一個方型的空間,得利卡打開的後車廂像一個時空轉換的山洞,把我們由山林接進了文明世界。
我說,「我看到車子了」,後頭的果果回我,「是真的還是報廢的?」。就算眼見也難以為憑了。
七天,馬博。對我而言,不是最長的天數,也不是最難的行程,但沒有之前的經驗累積,我絕對走不完這段路。在完百的前夕,我感謝我的隊員們對我的信賴,陪我患難過這一段路程,還有那生死交關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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