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牧師說他不認得在他家樓下打地舖四天的我們這十個義工時,大家才知道他真的很忙。因為這個晚上有攝影小組問可不可能在教堂找到棲身之地,他才驚訝地發現:『樓下這些都是志工?十個?你們都打地舖?我怎麼都不知道?』
可以打地舖的地方其實還有--神聖的教堂、神聖的牧師家以及神聖的倉庫
幸好攝影小組人面廣,很快就用電話問到其他可棲之枝,攝影小組很高興,我們為攝影小組高興,牧師也很高興可以換話題:
『上面給每個災民每天110元(好像是)的伙食費,三餐哦,五菜一湯,天天換菜單哦,還要包括志工(掃視了我們一遍,算是介紹給攝影小組)、工作人員、來賓...』
這個收容中心...
為了避免過度刺激,有人想到名詞置換
收容中心 →㊣ 服務中心
災民 →㊣ 鄉民
這真的是很細膩又很貼心的做法
這個服務中心...是在短短的兩天之內就建立起來的,有許多人要連絡,許多單位要協調,許多設備要建立,牧師忙得沒時間注意睡在自己家樓下的是誰,像把手表當雞蛋煮的愛迪生。
『教堂才剛剛改建完成,停車場的水泥地才剛鋪好沒多久,就發生了八八,剛好有足夠的空間讓一百五十幾位弟兄姊妹暫住,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
這是教會不知誰說的,不是牧師說的。
如果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我覺得他的子民很可愛,默默地接受家毀人亡的旨意,每天還是乖乖地照三餐禱告,每晚八點還是虔誠地在教堂聚會,哪像我這種小心眼的就只會口出怨言:『如果上面的真的那麼愛我們,就不應該弄出颱風,弄出颱風也不應該把牠忘在台灣三天不管,把颱風引到太平洋應該是舉手之勞,不要說兩千公釐啦,就算是兩萬公釐的雨,太平洋裡的魚蝦蟹貝不會在乎的..』
假如我放火燒自己的狗,再給牠最最最好的醫療和上上上等的罐頭,沒有正常人會覺得我是愛狗的;可是,狗卻會邊舔著自己的傷口邊舔著我關愛的手,這讓我們看到狗的可愛和說不上來的可悲。
信仰就是這樣,只會看到上面的慈悲,選擇性地忘記上面的作弄。
﹦﹦﹦﹦﹦﹦﹦﹦﹦﹦﹦﹦﹦﹦﹦﹦﹦﹦﹦﹦﹦﹦﹦﹦﹦﹦﹦﹦﹦
大家以為的志工是穿雨鞋拿鏟子幫忙剷汙泥,剷著剷著,房間有蟑螂就不敢睡女志工突然尖叫。
『阿芬姐,蟑螂在哪裡?』大家跑過去一看『...妳怎麼挖到筊白筍?這裡又不是埔里...』『等等,筊白筍為什麼會流血?還長指甲!』
這樣的情節救難大隊和阿兵哥才有,棉薄志工不致受驚如此。
我們從台北坐高鐵(我的處女航啊)到左營,再轉專車,無塵無菌低溫直送內門。
嗯...服務中心沒有爛泥巴要清。
那麼讓棉薄志工來幫忙打掃環境吧,廁所也行。
...這部份有“以工代賑”的鄉民負責
哦,那來幫忙搬物資好了。
...上一梯志工已經把物資整理好了
所以,還能讓志工使力的地方有二
1.功能重疊物資站兩處
2.無關痛癢服務台一處
由伊甸志工十人以及亞洲大學mix長榮大學社工系五至六人共同管理。
以物資站而言,廚房邊的那間被規劃成泡麵餅乾奶粉的食品專區
;教堂旁邊的那間就讓人領洗髮精沐浴乳牙膏牙刷毛巾衛生紙衛生棉的日用品專區,外加一個冰礦泉水的冰箱。
如果開便利商店,我們會把一間當倉庫,另一間同時出食品和日用品,節省人力;但是此時此刻最多的是人力啊,你併掉一個,就表示又多出兩三個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無頭蒼蠅。人就是很奇怪,明明說好兩個小時輪一班,可是輪著沒事的時候又閒得很心慌:『會不會被人家說我不認真啊,我真的可以回去睡懶覺嗎?』所以就賴著不肯自由。
不然呢,你狠下心走出大門,沒多久就收到不放心連環摳,大概是要你注意安全,最好乖乖待在裡面不要亂跑。
被管的和管人的真正要放得開,同樣很困難。
要求鄉民外出要登記,其困難在於沒必要。
要求鄉民讓你晚點名,其困難在於沒有用。
有志工第二天回台北了,說真的,我覺得他很帶種,說不幹就不幹,哪像我以『發泡麵給鄉民,也算是服務的一種』之類的話來Q自己。人家會希罕你井然有序地發泡麵嗎?你發泡麵的工錢抵得過這五天來吃掉的13餐,以及監守自泡的統一肉燥麵,外加窮極無聊吃掉的八寶粥、愛之味牛奶花生、麥片、高頓粥、耳朵餅...嗎?
﹦﹦﹦﹦﹦﹦﹦﹦﹦﹦﹦﹦﹦﹦﹦﹦﹦﹦﹦﹦﹦﹦﹦﹦﹦
太麻里mail來的照片,土石流從房子的後面狗抱了半個房子,看得到大自然拉肚子的威力。平平是泡麵,人家送到貨真價實的災區,我窩在這裡等人簽名,一寸爛泥都沒摸到,志工還真是志個屁,連這個都比輸人,我負氣不回mail。
志工當然不是觀光客,可是,就像到外地拍片的時候,聰明的、體貼的、像個人的製作人都知道每個工作人員的內部都住著一個潛在的觀光客,會留半天,不然兩三個小時,讓工作人員逛逛街買買紀念品;不然,回去要怎麼向羨慕得要死的家人朋友交代以及報導?
『阿你不是去巴黎嗎?什麼...三天全部在咖啡廳拍片?然後呢?就到機場?羅浮宮沒去?凱旋門也沒去?...你...』
因為一直在看不到災區的服務中心,車子送新志工來,只留十分鐘讓你交接、收行李,連找人拍照留念留電話的時間都很不夠。人家問有沒去當志工的時候,實話實說就會換得安慰:
『有出一份心力就好,就算功德了。』
然後你偷偷跟著他到廁所,就會聽到他鬆膀胱也鬆口氣說:『幸好我沒去。』
就像當年對空白來去巴黎的同事的同情以及妒意釋然。
我畢竟逮到機會和有機車的小志工去了小林村,讓『幸好我沒去。』沒什麼好幸好。
﹦﹦﹦﹦﹦﹦﹦﹦﹦﹦﹦﹦﹦﹦﹦﹦﹦﹦﹦﹦﹦﹦﹦﹦﹦﹦﹦﹦
有人擺了香燭祭品對著土石掩蓋的小林村祭拜,本來以為他們是五百多位埋在下面的村民的親屬。
『我們台中來的,想說替這些人做一點事,就來幫忙超度...這裡,就在我們現在踏的腳底下,我有感應到,好幾個在底下...』
陳先生這麼說的時候,我不由得提起腳跟,貓似的輕踩。
幫亡者做法超度,也是志工的一種。
許多人依其所長及所能,跟著組織的或自己來。
有人免費理髮。
有人教鄉民做鳳梨酥、義大利批薩、珍珠奶茶、涼粉。
有人帶小朋友唱歌畫圖。
有人聽鄉民煩惱和惡夢。
有人帶禱。
有人幫鄉民看病。
有人開車到醫院...
在服務中心的臨時大廚自己是受災戶,一在梅蘭一在寶來的兩間餐廳都無法營業了,後來我們才發現他煮三餐沒申請“以工代賑”。也是做志工的。
他的妹妹、外甥女、阿姨...好像有六個吧,住小林村,沒逃出來。
『頭七的時候道士帶著大家來找,我走到一個地方的時候就覺得應該在這裡,道士說在另外一個地方,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就在這裡...』
『今天再去的時候,道士又找,找了半天,找到我上次找的那裡,一點都沒差。』
就算是道士順水推舟也無妨,讓人安心總是好的。
『他說小孩子在這裡,媽媽在這裡...在一起的還有很多人...可能是大家逃到一起,可能是家裡後面的那個廟...』
大廚指著左邊的椅子說是小孩的位置,前面瞪大眼睛的助手是阿姨的位置,站在他後面的我是...這方圓兩公尺左右,是這一家人最後在一起的範圍。
『我們擲茭,問他們要不要挖,他們都說不要了..』
不要挖的理由是怕造成生者的麻煩,台灣人就算死了還這麼體貼。
『有一個小女孩沒被活埋,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山崩的那天早上她騎腳踏車到鄰村了,那天從早上就一直下大雨,一個小學生為什麼在下著大雨的時候自己騎著腳踏車到鄰村,沒人知道(沒問小孩嗎?),也許這就是命。』
逃出來的人說,剛開始是像水管漏水發出『嘶~』的長音,然後突然『蹦!』的一聲爆炸聲,整個山就下來了,就來不及了。
還有人說那麼多人沒逃出來是因為有人大喊:『淹水了!淹水了!』
因為和雨水混音嗎?被聽成『耶穌來了!耶穌來了!』
耶穌來了?是整人節目嗎?聽起來就不緊急啊,就慢慢走,甚至在家裡不出來...
我無法形容這片綿延數里來自三路的土石呈現的是什麼氣氛,站在現場每一口氣,似乎就會吸入一點土石,堆積在胸口,滿到你難以喘息的時候,就是該離開的通知。
山下的甲仙也重度受創,今天便橋通了,芋頭冰重開店門了。因為我看老闆放了帶專業閃光燈的單眼相機在櫃台,問了一些攝影的事和小林的事,老闆問我們是不是記者『不是?是看熱鬧的?』
...是看熱鬧沒錯,可是我們也來當志工。
老闆挖了兩球芋頭冰,要付帳時,他說:『不必了,我請你們,謝謝你們來當志工。』
誰說當志工沒有特殊待遇?
文章定位:
人氣(615) | 回應(4)|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 | 個人分類:
雜 |
此分類下一篇:
手電筒此分類上一篇:
企鵝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