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 成功
這個屋子
在海岸公路旁
屋頂凹陷坍塌
沒有一面牆是垂直的
卡車高速通過
捲起強大的氣流
牽扯著屋子
屋子像無牙的老人
無聲地鼓動癟嘴
你因屋外排列成牆的人偶而停下來
儘管屋子因為無人居住而邁向塌毀
以前一定住過一個閒不下來的老人
老人過馬路到海邊
撿隨浪漂而來的保麗龍、塑膠、布片、貝殼、雨傘…
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垃圾
老人把這些垃圾雕琢打扮之後
便有了一屋子的伴
這些伴睜著眼開著嘴
不哭不笑不怒不樂不言不語
陪著老人
都有著看海者特有的恍然失神
隔壁的婦人正在曬衣服
你借問老人何處去
『好像送去台東什麼老人安養院了,好幾年了。』
「都沒有再回來囉?他的家人呢?」
『不知道,沒有人回來了,房子就一直壞掉』 「老人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就算問出名字 你要去找老人? 就算找到老人 又能怎樣?
『我也不知道』婦人答
這裡又不是台北
不知道隔壁住什麼人 還是看你是無聊的路人
不想告訴你
哎
你好像聽到自己鬆了一口氣
也嘆了一口氣
後來有人看到照片
說有去過這個娃娃屋
好像是1998年左右吧
他們開車經過
下車拍照
屋主是熱情的老頭
還自己跑來合照
過了幾天
朋友找到那天的筆記
...
『是個叫做吳來貴的老榮民
這個名字取得很有預言性
好像早知道他要流浪他方
不要忘記自己來自貴州
所以就叫做“來貴”』
「所以他是貴州人囉?」
『乖,
你怎麼這麼聰明。
來貴跟著國民黨軍隊打仗、流轉、撤退到台灣
後來去梨山種水果二十幾年
七老八老的七十八歲的時候
買了這間平房
領著餓不死的榮民終身俸
料理自己的生活和孤寂...』
「所以他是獨居老人囉?」
『乖,
你怎麼這麼聰明。
來貴老芋頭八十歲的那一年(1996)
… 突然想要裝飾自己的房子
就走過馬路
到海邊
撿了一堆東西回來
東拼西湊
來貴流著祖父雕刻師父的血液
積壓了一輩子
這時候全部釋放出來
一天就可以做七八件
… 』
「像還債似的」
『沒錯
因為有這些娃娃作伴
來貴比較不寂寞
因為這些娃娃醒目
會讓開車經過的人停下來
來貴就有機會和人聊天。』
「嗯… 」
『來貴帶我們進屋裡參觀
他不說我們還不知道
排排站的娃娃
只有男娃娃才能排上層
婦女在中間
下面是小孩和禽獸
當然囉
有媽媽抱
小孩也可以到中間那層
再當然囉
男人不但可以站上面那層
也可以隨意遊走下層
上層的人可以“親和”到下層
下層就只能安分守己
不准上進。』
「聽起來有點封建
我們現在也差不多啊
當官的貴人隨時可以到菜市場親民
繳稅的老百姓想去官邸“親公僕”
就等著被警衛兇。」
『除非遇到武昌起義。』
「嗯!
看了半天你有沒有認識的娃娃?」
『好像有點面熟
可是又不太一樣。』
「怎樣?」
『可惜當年拍的照片找不到了
我記得這些娃娃都有一種欲笑非笑的表情
就像中了小獎
爽在心裡的樣子
怎麼現在看起來都很憂鬱
像中了頭獎
到銀行領錢的時候
才發現對到上一期的號碼了
…
我好像看到有幾仙還在流淚呢。』
「那是雨水留下的痕跡啦。」
『娃娃們是懷念來貴老芋頭吧?』
「講這樣
害我雞皮疙瘩都立正站好了。」
『有必要這麼感動嗎?』
「都是你啦
本來還想找時間回去偷拿幾仙的。」
『來貴老芋頭今年(2006)應該滿九十歲了… 』
「誰知是陰壽還是陽壽… 」
『誰又知哪一壽對他才是幸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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