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清涼 聖嚴法師著
四一、敦煌
四月二十一日,星期日。
頭一天晚上,在我的房間集合,邀請冉雲華、陳清香、屠舜耕等三位專家,為我們說明敦煌及敦煌石窟,好讓我們能有一個輪廓的認識。
當天清晨五點起床,六點早餐,七點出發,八點至機場,九點起飛,十點三十分先到嘉峪關,上下乘客。
嘉峪關是萬里長城的終點,是河西走廊上的險要關卡,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故有「天下雄關」之稱。我們只是坐飛機經過,落地之後四十五分鐘,馬上又起飛,所以沒有遊覽嘉峪關的關城。
我們從蘭州飛到嘉峪關的這一段航程中,已經越過了武威、金昌、張掖、酒泉等幾個河西走廊上的重要城巿。這一帶在佛教史上留下了好多值得回憶的事蹟,例如鳩摩羅什三藏被呂光從龜茲接到姑臧,在那兒住了十年,他的著名弟子僧肇,也到姑臧拜師。那時的「姑臧」,就是現在的武威。
中午十二點多,我們飛到了敦煌。它在河西走廊西面盡頭處,是一個沙漠中的綠州。在飛機未降地之前,所見是一片沙漠,飛機下來之後,坐在汽車上個把小時的行程中,沿途也是相當荒涼。再往西行就是玉門關了。陽關也在敦煌境內。唐代詩人王維的〈渭城曲〉中有云︰「西出陽關無故人」;王之渙的〈涼州詞〉有云︰「春風不度玉門關」。都給人以寂寞、淒涼、肅殺、蕭條的印象。
我對敦煌的知識並不太多,比較熟悉的是知道中國佛教史上有一位大翻譯家竺法護,是敦煌人,被稱為敦煌菩薩。他八歲出家,以外國沙門為師,每日誦經萬言,博覽六經,涉獵百家之言,有感於當時關內的方等深經未備,故發願隨師遊歷西域諸國,通曉三十六國語言文字,帶回許多胡本的經典。從敦煌到長安,專心翻譯。自晉武帝泰始年中(西元二六五─二七四年)至晉懷帝永嘉二年(西元三○八年),大約四十年之間,譯出的經典數量,根據《出三藏記集》卷二說︰凡一百五十四部,三百卷。他對中國佛教及中國文化的貢獻之大,我們不可不知。
在有關資料中顯示,敦煌的地理位置,是東臨安西縣,南靠祁連山,與肅北及阿克塞兩縣接鄰,西北面與新疆交界。敦煌縣境,四周高而中間低,形成盆地。且由西南向東北傾斜。全縣總面積三點一二萬平方公里,略小於臺灣省的面積,然其可以住人的區域,僅得萬分之一,三點二平方公里而已。全縣總人口十二萬,巿區只有四萬人口上下,多靠旅遊業維生。每年遊客三十五萬。古代曾是絲綢之路的咽喉重鎮。如今有甘新、甘青藏公路在這兒交會;蘭新鐵路在此溝通東西;為了因應旅遊業的開發,也闢了1.蘭州至敦煌,2.敦煌至烏魯木齊的空中航線。
敦煌縣城的海拔是一千一百三十八米,平均氣溫是攝氏九點三度,最高二十四點七度,最低零下九點三度。年度平均無霜期一百五十天。全年日照三千二百小時。年平均風速每秒二點二米,八級以上的大風有十五點四天。年平均降雨量為三十九點九毫米,蒸發量為二千七百毫米,屬典型的暖溫帶乾旱性氣候。水分的蒸發量超過降雨量七百倍。當地的主要飲水及灌溉用水,是汲取地下水源,以及來自祁連山積雪及冰原的融化而流入敦煌縣境。
四二、鳴沙山.月牙泉
我們的投宿處是在巿區的「敦煌賓館」。
因在蘭州之時,即聽到陪團人員告訴我們,這次無法保證我們能在敦煌看到我們所想看的珍貴洞窟,因為無法跟敦煌研究院接上頭。並且說,原任的段文杰院長已經離職,現在究竟由誰負責不太清楚。可是據冉雲華教授所知,不久以前那位段先生還代表該院出席國際會議,並跟冉教授有過數面之緣。所以在午餐之後,冉博士自告奮勇地和陳清香教授提前去投石問路,闖門造訪。其他人員,到街上去熟悉環境。我則由於幾天以來非常疲累,就留在賓館裡好好地睡了一覺。
下午四點,我們全團被當地的導遊,帶到距離城南五公里處的鳴沙山和月牙泉。
由敦煌縣城向南望,就可以看到連綿起伏如龍蜿蜒的沙山,東西長達四十公里,最高峯二百五十米,它的海拔一千六百五十米,山形美觀,山峯陡峭,有紅、黃、綠、白、黑五種顏色的沙粒,在陽光下發光。該山為流沙積成,而由風來保護。它的沙峯起伏,沙脊如刃,遊人多半是沿著沙脊向上攀登。任人如何破壞,沙脊的稜線,只要經過一夜的風吹,又會恢復原狀。人從山上往下滑,沙粒傾瀉,便會發出絲竹管弦般的音響。同時,勁風繞山吹過,也會轟隆作響,如金鼓齊鳴,似雷聲滾動。因此,在古時候稱鳴沙山為神沙山或沙角山。
我們到了鳴沙山購票入口時,人人必須騎上駱駝,這是門票裡計算好的。因為我剛剛睡醒不久,頭有些昏暈,而且一位老僧坐上駝背,如果是為了越過沙漠而到西天取經,那是理所當然。現在的目的是為了旅遊而嘗試新鮮經驗,則大可不必。可是,如果我不進去,大家也沒趣。終於導遊人員建議我說︰「法師不騎駱駝,這兒還有駝車,就請上吧!」鳴沙山附近的風沙,的確很大。上了駱駝車,還需戴起防風鏡和口罩,才能夠睜眼、呼吸。
其實騎駱駝也好,坐駱駝車也好,只是繞過一個山坳,不上一公里路,就到了目的地月牙泉。那是在鳴沙山的懷抱之中,有一彎新月般的清泉。泉身南北長有一百米,東西寬約二十五米,泉水東深西淺,最深處有五米。水色蔚藍,澄澈如鏡,真如沙海裡躺著一顆晶瑩而如月牙的翡翠。最奇的是四周都是堆積流沙的山丘,億萬年來從未將這一泓泉水埋沒。在這蒸發量超過降雨量七百倍的沙漠中,也未使這泓泉水枯竭。不過目前已面臨日漸枯竭的危機,這近十多年來月牙泉的水位漸漸下降,我們看到的積水寬度,已不到二十米,水深也不會再有五米。
敦煌當地有人告訴我說,月牙泉東岸的沙山山麓,本來有一座規模不小的寺院,也有僧人在那兒修行。寺院的前後左右,植滿樹木,沿月牙泉的四周,遍生蘆葦。可是在文革以前僧侶已經很少,文革期間,逐僧、毀像而遭到徹底破壞。現在不僅見不到一間寺宇,連一棵活著的樹木也未留下來。不知是那座寺院有水土保持的作用,或者是因為在那兒修行的僧人離開了,護泉神也搬了家,泉水水位便漸漸下降。所以當地政府正在計畫重建那座寺院。後來我在見到當地相關的政府官員時,建議︰寺院原來是佛教的,重建以後,希望發還給佛教。
我在月牙泉旁對寺院的廢墟,默默地憑弔了一會兒。接著就聽到一位團員問我︰「師父,你能不能爬鳴沙山?冉雲華教授已經開始向上爬了。」爬山的起點之一,就在離月牙泉約一百公尺處。
我曾有過在沙地上行動的經驗,那是一九五○年,在台北縣金山鄉的海濱,每天不論出操、練習游泳、修築工事,都是在黃沙堆裡生活。如果向上爬坡,準是上跨一步,下退半步。
現在這座鳴沙山,唯有稜線上的坡度較緩,可是稜線如刀口,兩側非常陡峭,一個不小心會滑下坡去。那樣雖不致受傷,再回到稜線則很費力。但我這回又學到了另一經驗︰只要另有一、兩個人在前面走,我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踩著他們的腳印向上,就會省很多力,不陷、不滑,也不會倒退。因為伍宗文博士在我前面帶著我走,他踩冉教授的腳印,我踩他的腳印,相當輕鬆。我見大眾脫了鞋光腳爬山,我則脫了僧鞋,穿著布襪,就像是下水游泳時腳上帶了水蹼,增加腳底平面的張力,在沙上行走,更是得其所哉。
我以二十五分鐘的時間,走走歇歇,登上了頂峯,這時候發現比我年輕二十來歲的一位團員,才爬了二分之一,已經體力不支而坐下喘氣,幾乎準備半途而廢。因為看到我走在他前面,急著趕來照顧我,結果是欲速則不達。
當我上了山頂,冉教授告訴我的第一句話是︰「明天我們到莫高窟,可以要看什麼就看什麼。」因為他已見到他要見的人。他告訴我的第二句話是︰「從鳴沙山,選好最陡的沙坡往下滑,不但可以聽到沙鳴如奏樂的奇異現象,又能享受到武俠小說中駕劍飛騰,或《西遊記》中孫悟空駕筋斗雲飛行的經驗。只要輕輕舉足一步,就能滑翔下去好幾丈遠。」我跟他講︰「年紀就是年紀,不要逞能,弄得不好,沒有做成飛俠,倒少了一隻胳臂或一條腿,很不划算。」他向我笑一笑︰「絕對不會,向你保證,我就滑給你看。」說滑就滑,不足五分鐘光景,冉教授已經到了山下,回頭仰望,豎起雙手,表示非常過癮。
接著看到伍宗文博士也滑下去。果暉師以及施建昌、廖雲蓮等人,也沒有不滑的意思。肩著一臺重約二十多斤錄影機的王崇忠,更是無役不與,而且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忽前忽後地搶拍鏡頭。我從來沒有要跟人比賽的勇氣,但是人家能做的,我也覺得不妨試試。就這麼,我也滑了下去。
因為沙山非常鬆軟,能讓人乘勢而滑,卻不會教人踩空、絆倒。不過,我沒有聽到沙鳴如奏樂的音響效果,倒是在快要滑到山腳時,發現不少汽水瓶的玻璃碎片,在沙坡面上忽隱忽現。還有一些僅僅露出沙面一點一點的青刺,俗名駱駝草的草根。如不小心就會被它們割傷腳掌。事後我們的團員向當地的管理人員建議︰「應該常常清理,否則會影響到鳴沙山旅遊業的聲譽。」管理人員卻直搖頭說︰「沒有辦法哪!天天清理啊!總有人會把那些瓶瓶罐罐的丟在山上。」那天,我們也見到幾位婦女,提著一籃籃的瓶裝汽水,到山頂向我們兜售,她們只管兜售而不管回收,這可能是主因之一吧!
敦煌每天日照的時間很長,當我們下了鳴沙山,又去參觀當地的民俗村及工藝品加工廠,包括如夜光杯、羊毛地氈及絲氈的製造示範之時,雖已是傍晚七點,太陽還是很高。
晚餐之後,去街上選購有關敦煌的圖書文物等,回到賓館,已是晚上十點,太陽方才下山。不過在西北地區,早、中、晚的溫差很大。中午攝氏二十二度,晚上只有五度,正如流傳了很久的兩句話說︰「朝穿棉襖午穿紗,晚上圍爐吃西瓜。」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