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蓮華 聖嚴法師著
五五、靈隱寺的高僧群
卓錫靈隱寺的十方高僧很多,舉其最傑出者有:
智覺延壽(西元九○四~九七五年):吳越王錢弘俶於北宋太祖建隆元年(西元九六○年),從奉化雪竇寺請來天臺山德韶禪師的再傳弟子智覺延壽禪師,住持靈隱寺,關於他的事蹟,在第五○篇已有介紹。
贊寧律師(西元九一九~一○○一年):他在靈隱寺出家,精於南山律學,曾被宋太宗賜號「通慧大師」,擔任翰林史館編修,並受詔撰寫《大宋僧史略》三卷、《大宋高僧傳》三十卷,並著《三教聖賢事跡》一百卷,《內典集》、《外學集》等。可見他不僅是一位佛教的律師,更是當時一位國寶級的歷史學大師。
明教契嵩(西元一○○七~一○七二年):北宋仁宗慶曆年間(西元一○四一~一○四八年)仲靈契嵩擔任靈隱寺住持,他是雲門宗的禪僧,不僅對於禪境有深刻的證悟,同時博覽經史,學通內外,主張融合儒、釋兩家,導儒入佛,撰有《原教論》,反駁崇儒排佛的學者,受到朝野的崇敬,因此使得當時的丞相韓琦和原來撰文排佛的歐陽修等,都奏請朝廷將契嵩所著的《傳宗正祖圖》、《傳宗正法記》、《傳法正宗論》三書合稱《嘉祐集》,以及另一部《輔教篇》等,編入《大藏經》。宋仁宗准奏,同時賜號「明教大師」。因此也使得靈隱寺的聲名遠播,海內外四眾佛子爭相來此求法。而另一位高僧也就是原來蘇州洞庭山翠峯寺的住持重顯禪師,也於此時慕名到靈隱寺向契嵩求法。契嵩的不朽之著《輔教篇》是被傳誦最廣的一部佛教名著。
重顯禪師(西元九八○~一○五二年):關於重顯禪師親近契嵩禪師的故事,十分有趣:重顯禪師得法於智門祚禪師門下,在蘇州當了方丈退休之後,到靈隱寺掛單,無人知道他是誰,隨眾作息,擔任打掃廁所的工作。過了三年,其故友曾會厚學士來靈隱寺訪問,找到廁所旁的小屋,才見到他的名字而發現了他。像這樣的趣事,只有在這些傑出的高僧身上才會發生。
大慧宗杲(西元一○八九~一一六三年):南宋時代,有一位臨濟宗最傑出的高僧,大慧宗杲,他在圜悟克勤門下開悟得法。於北宋欽宗靖康元年(西元一一二六年)受皇帝賜紫衣,並封「佛日禪師」號。南宋高宗紹興十一年(西元一一四一年),因不滿趙氏朝廷與北方的金廷媾和而被誣與張九成結黨,反對朝廷,勅令褫奪衣牒,充軍到湖南的衡州(現在的衡陽),後又到廣東的梅州,直到紹興二十六年獲赦,恢復僧籍,住靈隱寺,開堂說法。第二年才到經山擔任第十三代住持。他與靈隱寺的關係雖淺,但在他獲得自由之後,所住寺院的第一站,也是值得紀念的地方。
南宋年間,另外還有兩位高僧,瞎堂慧遠禪師和《濟公傳》的主角道濟禪師。瞎堂慧遠禪師是圜悟克勤禪師的弟子。在南宋孝宗乾道六年(西元一一七○年),慧遠禪師便受詔住靈隱寺,賜號「佛海禪師」;當時他的弟子道濟,即在此寺出家悟道,有些狂放不羈,有人提議將他逐出靈隱寺,慧遠則說:「禪門廣大豈不容一癲僧。」從此大家稱道濟為「濟顛」;此在第五一篇已經介紹。慧遠禪師遺有《瞎堂慧遠禪師廣錄》四卷。
具德弘禮(西元一六○○~一六六七年):清初有具德弘禮禪師是密雲圓悟的第三代傳人,得法於三峯寺的漢月法藏。清初擔任靈隱寺住持,大振臨濟禪風,開堂說法,廣授緇素皈依;重建靈隱寺,費時十八年,於清聖祖康熙五年(西元一六六六年)全部竣工。因此後人評說靈隱寺歷史上有三位大禪師並稱為「理公為祖,延壽為宗,具德中興。」由上可見靈隱寺對中國佛教史的影響相當的大。
我問當家繼雲法師:「太虛大師和蔣介石先生及靈隱寺當時的方丈卻非,有過一張合影的照片掛在靈隱寺,你見過嗎?」
他說:「是有這張照片,也見過,只是現在不知道收到那裡去了。」因為後來太虛大師的弟子將這張照片去掉卻非,只剩下蔣介石和太虛大師合影,與歷史的事實不符,所以也被識者指出是錯誤的作法,因為三人合影,正可以證明太虛大師和蔣介石先生都同時到過靈隱寺;去掉了卻非和尚,也不說明是在靈隱寺的合影,這張照片就不知道是在那裡照的了。
五六、今天的靈隱寺
臨走時,我問當家師:「現在每天有多少客人來靈隱寺?」
他說:「平常一萬人次,假日四萬人次。」
因為我們到訪的第二天就是五一勞動節,所以三十日的今天,正是遊客、香客,人潮沸騰的日子。
現在的靈隱寺,是一個綜合性的旅遊重點,它是公園、博物館、寺院及餐廳的結合體。進入靈隱寺至少要買三張票:一是園林的門票;二是寺院的門票;三是參觀重要文物的門票。寺院的門票稱為香花券,每一人次八元。他們經營的餐廳,同時容納三百個席次,最低的消費額是每份三元人民幣。因為到靈隱寺進香的香客不少,遊客也很多;來欣賞園林之美、旅遊之樂的人潮,已經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
除了寺院經營的餐廳外,也有不少飲食店及紀念品的攤販小店。
我在大陸各道場巡禮過程中,發現在寺院的內外環境中,有葷食買賣的只有靈隱寺。雖然他們是在寺外的公園區內,但也有拿著雞頭及雞腿進入靈隱寺大門的年輕人。大概是無法管制他們吧。
在寺內見到許多在家身分的服務人員,對出家人還算恭敬,聽說多半是退休以後的志願義工。至於專職的服務人員,每月薪水是人民幣一百五十至二百五十元之間,折合美金的比率是一比八。到靈隱寺參觀的人,一定會去遊「飛來峯」的七十二洞。目前七十二洞只有幾個洞開放,其他的因年代久遠已被淹沒了。最有名的是青林洞,洞口有一張石床,傳說開山祖師在此休息過,濟顛禪師也在此睡過覺。還有玉乳洞、螺螄洞、香林洞、千里洞,以及飛來峯的摩崖造像,最早的石像完成於後周太祖廣順元年(西元九五一年),其次還有宋朝及元朝的作品。今天我因為身體不是很爽快,腸胃不太舒服,頭腦也不太清楚,所以大家去參觀摩崖造像時,我就坐在靈隱寺的前院,俯瞰人群熙來攘往。
我坐在那兒,卻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詩,題為〈靈隱寺〉:「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元從一寺生;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前臺花發後臺見,上界鐘聲下界聞;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
詩中的「吾師」是指當時靈隱寺的住持,名詩僧韜光禪師,這時的白居易,是在杭州擔任刺史,他與韜光禪師亦師亦友,以佛為師,以詩為友,直到現在,靈隱寺後的北高峯下,還有韜光庵的遺址。
從詩中的景色來看,當時的靈隱寺真是一個仙境。現在已經看不到那樣的情景了。也許透過詩人的想像力,還可以描寫成人間仙境,用菩薩的心境也可以將靈隱寺看成是人間的佛國哩!
五七、弘一大師受戒處
此時,也讓我想起林子青先生所編《弘一大師年譜》中的記載:弘一大師是於民國七年(西元一九一八年)七月,在杭州虎跑寺隨了悟老和尚剃度出家,當年九月,即至靈隱寺受比丘具足戒,是年三十九歲。據他自撰的《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自敍》中,有這樣的敍述:「余於戊午七月,出家落髮,其年九月受比丘戒。馬一浮居士貽以靈峯《毘尼事義集要》,並寶華《傳戒正範》,披翫周環,悲欣交集,因發學戒之願。」
弘一大師所寫〈為夏丏尊書地藏本願經跋〉有云:「戊午九月,入靈隱山乞戒。」
在這兩段文獻中,告訴了我們,弘一大師受具足戒是在杭州靈隱寺,我們現在身歷其境,好像也參加了當時的傳戒大會。體驗一下弘一大師求戒時的心境。同時,他因披閱靈峯蕅益大師的《毘尼事義集要》以及寶華山見月律師所編的《傳戒正範》,而發心學戒;雖然他往後是直接以唐朝南山道宣律師的三大部為依歸,初心學戒乃是與明末的靈峯蕅益大師及寶華山的見月律師有密切關係。直到民國二十三年(五十五歲),他還為見月律師的《一夢漫言》校閱標註並為之編錄年表摭要,寫跋並記。甚至落淚不止,發願於明年往寶華山禮見月律師塔,後來雖未成行,而他對於學戒因緣的源流,還是念念不忘;他也曾為蕅益大師編了一冊簡略年譜,並鼓勵後學者要讀《靈峯宗論》,懷念感恩之情溢於言表。蕅益大師是禪教律並重而歸心彌陀淨土,弘一大師乃教律並重而歸心彌陀淨土。蕅益大師教依天臺《法華經》,而弘一大師棲心《華嚴經》的〈普賢行願品〉。近世印光大師專修彌陀淨土,而弘一大師雖然勸人多讀《印光大師嘉言錄》,自己則教律淨土並重兼修。
我的戒律思想,也受弘一大師律學撰著的啟蒙,我自己的具足戒源流,也與見月律師的系統相關,我的剃度師即是受寶華山的具足戒,我的學術思想的基礎就是建立在蕅益大師的《靈峯宗論》,我從印光大師的著述中也吸收了不少與淨土法門相關的法益。
因此我到靈隱寺的體驗與感受,孺慕與懷念,真不是用語言所能表達的了!
五八、西湖.西泠印社.鳳林寺
這天的中午,我們就在靈隱寺自營的素菜館用齋。
下午二點,前往西湖的花港公園,經過剛剛開過展覽會而已萎謝的牡丹花園,在此園中也看到了隋煬帝當年到揚州所看到的瓊花。過去我總以為曇花大概就是瓊花,這次才真正的看到了名副其實一花五蕊的瓊花;它是白色,有點像俗說的繡球花,但它不是繡球花而是瓊花。
花港公園是跟西湖的蘇堤和環河公路連接的一個半島,中有魚池,飼養了許多的錦鯉。因為乾隆皇帝曾題了「花港觀魚」四個字,其中的「魚」字下面只有三點,也變成了一景。
接著我們去西湖遊艇的碼頭,包了四艘上下兩層的遊艇,在西湖中,從「三潭印月」繞著「雷峯夕照」的半島,經過「柳浪聞鶯」的岸邊,沿著湖岸航向「湖心亭」方向,及「平湖秋月」的景點,在「樓外樓」附近上岸,到「孤山」參觀了「西泠印社」。
西泠印社原來是廣化寺舊址,該寺創建於南朝陳文帝時代,原名永福寺,白居易守杭州時,曾在此寺築一閣。五代時贊寧在此當過住持。宋代改為廣化寺,清末德宗光緒二十九年(西元一九○三年)在此籌建西泠印社,民國二年(西元一九一三年)吳昌碩擔任社長,此印社是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學為宗旨。當天我們看到許多石碑、石刻,還有一個印章模型的大石雕,約一米多高,展示在庭院中。聽說弘一大師刻的印章,也有幾個被收藏在此處。金石家的作品,能被品評合格收藏在西泠印社,那就表示已有相當高的水準了。
在西泠印社後方的孤山頂上,有一座「華嚴經塔」,是民國十三年(西元一九二四年)由弘傘法師等籌建的,共有十一層,是實心的,九、十兩層刻有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所書的《金剛經》石刻,最下一層有海寧的周承德所書的《華嚴經》局部。
從西湖中的孤山島,至西湖岸邊,有一條通道叫作「白堤」,上有「錦帶橋」和「斷橋」,在小說《白蛇傳》中,白娘娘和許仙「斷橋相會」的場景,描寫的就是此處。導遊人員說,因為大雪之後,隆起的橋頂積雪先溶,橋的兩端及白堤還是白皚皚的,看來便像斷了的橋。
我於此時想起,民國三十六、七年(西元一九四七、一九四八年)之間,杭州西湖邊上,有一所武林佛學院,該院有好多位師生後來到了上海,也是我的老師及同學,例如現在美國的仁俊長老及幻生法師,現在菲律賓的唯慈和自立兩位法師,就是當時該院的同學。我問起當地佛教界的人士,他們告訴我:「那時的武林佛學院所在地,叫作鳳林禪寺,也就是目前的杭州大飯店,又叫香格里拉大飯店。」這真是滄海桑田、桑田滄海!回到美國,問起仁俊長老,他說武林佛學院的所在是武林寺,在福林寺後面的山上,不是西湖邊的鳳林寺,不過此三寺現在都已見不到了。
從西湖可以望見的鳳林禪寺,建於唐朝穆宗長慶初年(西元八二一年),圓修道林禪師曾在一樹上築巢四十多年,後人稱為鳥窠禪師。因此鳳林禪寺又叫喜鵲寺。當白居易守杭州時,曾去參拜道林禪師,得到兩句開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並告以此語雖簡單,其實難做到,故謂:「三歲小兒道得,八十老翁做不得。」另外道林禪師與其弟子之間發生「布毛侍者」的公案,也是在此鳳林寺的舊址。本來那兒還有鳥窠禪師的閣塔-那個鳥巢,現在已經變成了觀光飯店。
當天晚上我們還是住在望湖賓館,準備第二天要往天臺山巡禮。
五九、新昌石城山
五月一日,星期三,晴。
上午六點三十分早餐,七點半從杭州望湖賓館登車出發,經過蕭山、紹興、嵊縣,到達新昌,便是天臺山的範圍,它是進入天臺山的大門。
在新昌的「白雲山莊」用過午餐,便進入大佛寺所在地的石城山,寺宇建在山麓的一個坡面上,下車步行十多分鐘,才到寺前。首先在林蔭之中看到一座石牌坊,眉額寫著「石城古剎」四個大字。
該寺的年輕監院傳實法師,在天王殿前迎接,引我們至大雄寶殿禮佛,我們去庫房的方丈會客室,拜會現年七十五歲的方丈悟道長老;他為了接待我們,特地從東陽市的橫店趕回來,他也是那邊大智寺的住持。看來他的日程也是非常的忙碌,在接見我們之後,略為寒暄,就交待監院陪我參觀大佛寺的各項建築設施,而他又登上專車返回橫店去了。
新昌大佛寺,位於天臺山延脈的石城山,開創於東晉,被稱為「天臺西門」;齊梁時代開鑿石窟,造摩崖大石佛,據說先後歷經僧護、僧淑、僧祐等三位高僧的陸續經營才完成。傳說這三位高僧是同一個人的三次轉世,因此稱為「三世石佛」又稱為「三生聖跡」。
如果以年代考察,這種傳說是不能成立的,僧護是北齊武帝永明年間(西元四八三~四九三年)來此開鑿十丈高的彌勒石像,僅完成頭部的雛形,因操勞病亡;第二位的僧淑來此,還是因為資金缺乏,未竟全工;第三位是僧祐律師於梁武帝天監十二年(西元五一三年)來此繼續動工,到天監十五年三月大功告成。
這三僧的先後年代,相距並不太久,從永明元年(西元四八三年)到天監十五年(西元五一六年),相差只有三十三年,說他們是轉生了三世的同一個人,是太過牽強附會了。
到了陳宣帝太建七年(西元五七五年),天臺智者大師初上天臺,經過石城山,此時的大彌勒佛像已經完成五十九年。隋文帝開皇十七年(西元五九七年)十月,智者大師奉晉王楊廣之命,去揚州弘法,又經過石城山,卻在此一病不起,四十五天之後,便圓寂於彌勒大佛石像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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