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國之旅 聖嚴法師著
六○、阿格拉的國王套房
十月二十九日上午沒有觀光活動,大家收拾好全部行李,十點鐘便乘車轉移到德里另一家旅館Vasant Continental Hotel,十一點鐘吃午飯。下午一點鐘出發,車行四個小時,六點二十分到達阿格拉,住宿在Welcomegroup Mughal Sheraton旅館。
我被送到國王套房(Raja Man Singh Suite),那是我有生以來見到最豪華的王宮式的旅館套房。內外共有兩間,外面有一張床和鞦韆架,裡面有兩張床。每張床上都能睡三到四人,床頂都是傘蓋形的寶帳,都鑲有金絲與類似寶石裝飾的垂幔。每張床上都有圓筒形的靠枕,長度約一公尺,直徑約兩英尺,紅底繡金,工夫相當細緻。床頭壁上懸有武士用的一套胸甲和兩面盾牌,都是真的骨董,不是仿製品。外間桌上陳列著一件相當大的裝飾品,是兩隻寶象拖著一輛寶車,車上是一座雕刻非常精細的寶宮,整件作品都是銅質的。牆腳邊上內外置有兩只好大的銅質花瓶,雕刻非常精美。內間牆上掛有幾幅已經斑駁的油畫,筆法相當細膩。整個房間的布置,已使得住在裡面的人感覺到皇家的高級享受。這間套房的房門,也和其他所有房間不同,門上是用鍍金的材料製成類似城堡大門的圖案,門邊牆上掛有一塊長各三尺,正方形的標示,上面寫有紅底金字的Raja Man Singh Suite(國王套房)幾個字。從內到外,這些豪華的設備,估計大約超過兩萬美金,如果是在美國,價值應在五萬美金以上。
但是那卻是個中看不中住的擺飾。因為套房四邊的窗戶密封,且正面對著院中的水池,室內的空氣非常閉塞、沈滯,帶有強烈且刺鼻的霉味。床上的枕、被、床單,像是培養菇類的溫床,是澀而膩的感覺。因為我的氣管一向很弱,遇到空氣不新鮮、不流通,呼吸就困難。施建昌和廖雲蓮本來認為那是最好的房間,因此分配給我和果元師兩位比丘,以表示對僧寶的尊敬。但在這樣的狀況下,只好去和其他團員商量,而把陳明聲居士夫婦兩人在三樓的房間讓給了我。陳居士與果元師分別住在國王套房的內外兩個房間,陳太太與另一位女居士同住一個房間,我真感到對不起他們。第二天早上一見面,果元師就對我說︰「師父,印度此地有濕婆神,昨晚我做了一夜的濕公神。」大家聽了哈哈一笑。由此看來,這個旅館的老闆是西方人,他們雖蓄意把房間布置成印度皇宮的形式,但是實際經營、照顧旅館的卻是印度本地人,他們不知道如何調節房間的空氣,實在非常可惜。
六一、泰姬瑪哈陵與阿格拉堡
十月三十日上午七時三十分,從旅館出發,車行二十分鐘,到達泰姬瑪哈陵(Taj Mahal)。此陵緊靠耶魔那河(River Yamuna)的東岸,是蒙兀兒王朝第五代皇帝沙加罕,為紀念他的第三任愛妻慕塔如瑪哈(Mumtaz Mahal)去世而建。她為沙加罕在十九年之間生了十四個兒女。因為沙加罕太愛她了,在她去世以前便立下誓願,從此以後,永不再娶,並在她去世之後,花了二十二年(西元一六三一─一六五三年)的時間,建造完成了泰姬瑪哈陵。
這座陵墓的建材是採用中東出產的白玉石,經過精工琢磨、鑲嵌而成。它已成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到印度旅遊的人,沒有參觀過泰姬瑪哈陵的相信很少,所以我也不想再作介紹。為了一個皇后而蓋了這麼大的一座建築,雖然也為文化留下了遺產,但是把印度人民的財富用之於這樣的建築,只能表示當時回教王朝的驕狂而已。
離開泰姬瑪哈陵,我們便轉往阿格拉堡(Agra Fort),那是蒙兀兒王朝幾代君主所居之處。蒙兀兒王朝的皇帝之中,除了第一代的拔巴(Babur西元一五二六─一五三○年),第三代的阿克巴(Akbar 西元一五五六─一六○五年),與第四代的甲漢基(Ja-hangir 西元一六○五(一六二七年),把首都建在阿格拉之外,其他的皇帝都建都在德里。阿格拉堡便是第三代皇帝阿克巴所建。阿克巴被認為是蒙兀兒王朝最偉大的一位皇帝,在當時與現代歷史學家認為他不僅是印度千年以來最偉大的統治者之一,更是世界上最富盛名與最具權力的統治者之一。阿克巴自幼便對騎、獵、武術等技藝,比對文、史等學識更感興趣。在他十四歲登基以前,早已幫助他的父親胡馬雍統領印度的幾個省。而他統治印度期間也是蒙兀兒王朝的黃金時代。由於他希望達到全印度政治統一的目的,所以對印度本土多種民族的不同文化與宗教信仰,採取寬容的態度。因此他之所以受到愛戴,不僅僅因為他本身具有成為偉大君主的特質,更是因為他能瞭解人民的需要,順應民意。
我們在前一天傍晚,前往旅館的路途中,參觀了阿克巴的陵墓。
阿格拉堡是由阿克巴花了八年的時間(西元一五六五─一五七三年),在原來巴答加哈城堡(Badalgarh Fort)的廢墟上建成。繞城堡一周的距離約有兩公里。阿克巴建造了城門和城牆,堡內除了阿克巴宮、甲漢基宮以外,其他幾棟主要的建築物都是由沙加罕所蓋。後來奧倫加巴又加建了外圍的防禦壁壘、溝渠,及五道城門入口。整座城堡因有高大的城牆、角樓以及城牆口,使得外表看來相當壯觀。城堡內經過特殊設計的建築物外觀,以及宮殿內部的構造,顯示了中世紀印度城堡的特色。然而,到了西元十八世紀中葉,這座阿格拉堡便被來自西方的武力破壞了。
阿格拉堡位於耶魔那河的東岸,與泰姬瑪哈陵遙遙相對,距離有十公里左右。此堡內外共有四層護衛,外護城河、外城牆、內護城河、內城牆,然後才是宮室。內城牆的牆壁從地拔起五、六丈高,這樣的城堡當然高不可攀,而利於攻守,在戰術和戰鬥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可惜當時並沒有外力的侵犯,禍患卻是起於宮廷的內部。在甲漢基的晚年,許多國事逐漸地都須經手於他頗具才幹的妻子娜加含(Nur Jahan)。甲漢基死後,娜加含於是野心勃勃地想要左右政權,讓她自己的女婿取代王位繼承人沙加罕當皇帝,好作為她的政治傀儡,結果引發多位王族的叛變,沙加罕的王位便是依靠武力爭奪而來。後來沙加罕的兒子奧倫加巴,甚至沒有等到他去世,就起兵篡位,並且把他幽禁在阿格拉堡,到死為止。他被幽禁的期間,要求住在一間八角形的小宮中,正好面對著泰姬瑪哈陵的方向,如此朝朝暮暮對他的愛妻寄予懷念,慰藉了一代英雄落寞的晚景。
蒙兀兒王朝的皇帝中,比較知名的共有六位,他們是從第一代到第六代的拔巴(Babur西元一五二六─一五三○年)、胡馬雍(Humayun西元一五三○─一五五六年)、阿克巴(Akbar西元一五五六─一六○五年)、甲漢基(Jahangir西元一六○五─一六二七年)、沙加罕(Shah Jahan西元一六二七─一六五八年)與奧倫加巴(Aurangzeb西元一六五八─一七○七年)。奧倫加巴以後的皇帝,慢慢地一代不如一代,勢力逐漸減弱,曾經輝煌的蒙兀兒王朝因而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王朝。後來歐洲人登陸,印度這片沃土最後終於在西元十八世紀以後成為英國的殖民地。
蒙兀兒王朝的前六位皇帝,文治武功都非常傑出,他們對建築藝術的傾心幾乎到了發狂的程度。尤其是第五代的沙加罕,運用了他歷代祖先的積蓄,與傾國的財富,大興土木,修築興建了幾個城堡,都是長年累月,動員千萬人民,為他獻上勞力和智慧。也因此,到今天印度還有這些古文化的遺跡供國際訪客憑弔、觀賞。
回教建築慣用他們熟悉的幾何圖形的結構與造形,加上印度古文化的色彩,不僅僅是細部的雕刻鑲嵌力求精美,在規模上也力求雄偉廣大。每一個回教王朝所遺留的城堡陵園,面積都很寬廣,不像在尼泊爾所見到的王宮,雖然精細,但空間的感覺卻非常狹隘。這些建築另外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在宮殿的內外,都設置了水渠,縱橫交錯,四通八達。但是到今天,除了泰姬瑪哈陵的水渠仍然保持綠水長流之外,其他城堡的水渠都已枯竭,然而還是可以從目前遺留的水渠,想像當年的景色。我們在阿格拉堡參觀時,問起印度的導遊,像面積這樣大、方圓幾公里的城堡,要使得水渠經常保持流動且新鮮,當時又沒有電動的馬達抽水,究竟他們是用什麼樣的方法維持水流的新鮮?導遊說,根據記載,當時有六萬人被用來維護宮殿水渠的暢流。
為了維持一個宮廷的豪華生活,要動用六萬名奴工,每天把水渠下游的水裝入桶裡,用肩背、用頭頂,再倒入上游的水塔,川流不息,疲於奔命。這不僅是人力的浪費,也是殘暴的行為,類似於中國歷史上的秦始皇。所以當我參觀回教王朝所留下的宮殿建築時,除了為當時的印度人民感到心酸,並沒有被宮殿的豪華所動心。
在阿格拉堡的國王接見各國使節的宴會廳牆上,有以寶石嵌成的兩句阿拉伯文︰「假如有天堂,此間比它好。」這個國王是回教徒,不信天堂,只相信他用權力所建造的宮殿是最豪華的,這種心態是多麼的驕狂。大廳四面牆壁都用寶石鑲嵌,宮頂用珍珠、藍寶石、紅寶石、翡翠、鑽石拼成各式圖案,即使經過幾百年的歷史,名貴的寶石已被剔除一空,但痕跡猶在,普通寶石還殘留。這樣的窮奢極侈,使你感覺人間不可能有這種地方,這也許是回教民族所獨有的,喜歡賣弄財富的習性。
由於類似的觀光旅遊對我沒有什麼吸引力,所以其他的行程,我也不想再寫了。
六二、德里車站
十月三十日下午七點離開阿格拉旅館,乘上八點二十分開往德里的特快火車。這是我們朝聖以來第一次乘坐印度的火車,因為它是特快的,設備還算可以,招待也很親切,不過若想喝茶,必須另外付錢,這有點像在中國大陸旅行,車票裡不包括茶水費用。
到達德里車站已是晚上十點二十分,車站之大而擁擠,可以媲美中國的北京車站,也有不少人睡在車站外的廣場等候班車。我們下車時由當地導遊帶領我們快步在月臺上穿梭而行,上下天橋,健步如飛。車站的旅客比肩接踵,非常擁擠,但是導遊只是空手而行,沒有想到我們這團人每位多多少少都有一個提包或一袋行李,而且多半是婦女。也許他看我能夠亦步亦趨,緊追不捨,所以我跑得快,他跑得更快,有點像上靈山時的情況,而且比上靈山時更緊張,跟不上就丟掉了,我還不時回頭看團員是否跟上。本想叫住導遊,但他總是走在我前面好幾步。
更妙的是當大家剛剛登上久候在火車站停車場的四輛遊覽巴士,不知什麼原因,我們臺灣的導遊和印度的導遊沒有取得聯絡和溝通,其他三部逕自開走了,我所坐的這一輛卻留在原地,等了半小時。我們看司機,司機看我們,面面相覷,司機不懂英文,我們不懂印度語,互以為對方在等人。結果臺灣導遊跟他比手劃腳,叫他開走,他總算會意。當時真不知道他會把我們載到那裡去,結果還好,當他把我們送到十多英里以外的瓦森大陸旅館(Hotel Vasant Continental)時,看看指針,已是十一點三十分。
六三、揮別印度
臺灣隊的人員要搭乘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三時的印航班機飛往曼谷,經香港轉回臺北,所以他們從德里車站到旅館後,既不能投宿,也沒有晚餐。我們美國隊的團員卻要多留一個晚上。
臺灣隊忙著收拾行李、檢查證件、結清帳目,到十二點多,跟我們美國隊的人員說再見。
經過兩個星期的朝聖,朝夕相處,我和全團每一位團員都有較多的時間談話和接觸。有人一向害怕師父,既尊敬又畏懼。有一位居士臨分別時告訴我 ︰「每次見到師父都會全身發抖,想要說的話都說不出來,有時本來有些問題想請教師父,見到師父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但經過兩個星期的相處,這種感覺消失了,發現師父並不是難以親近的人,跟在臺灣所見嚴肅的師父,不大相同。」我告訴他們︰「如果我老是把臉拉得板板的,那我自己也不舒服,可是在必須嚴肅的場合,總不能叫我嘻嘻哈哈的啊!」他們聽了哈哈大笑。團員們都答應回去之後寫一篇朝聖的心得,究竟寫得如何,請大家拭目以待吧!(已有數文刊於《人生》月刊七六及七七期)
我跟著美國隊的人員於十一月一日上午乘七點三十分的印航班機,揮別印度,經由倫敦,到達紐約,費時十八小時,在一日下午四時安抵紐約甘迺迪機場,五點半回到禪中心。
阿彌陀佛,我要在這裡感謝三寶及護法龍天,給我們的加持,使這次旅程愉快和全程平安。(本書由我口述的初稿,完成於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一篇至五十四篇及最後三篇由葉果智居士筆錄,第五十五至六十篇則由林果立居士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