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侯文詠到朱天心,
從《誰在遠方哭泣》到《昨日當我年輕時》,
從<死亡之歌>到<采薇歌>。
不知為何,對於「采薇」,有著特殊的感覺,想它必是由來於某個出處。沒想到竟是我感到很親切的《詩經》。在網路上查詢了一下,就去翻櫃子上有的《詩經選集》,原文共有八段,描寫邊塞的人遲遲未能回家的嘆息。不知是「好酒沉甕底」,還是對於那幾個成語的熟悉親切,最後一段,特別喜歡。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古時,以折柳來道別。用此來應對著朱天心的<采薇歌>,會找到許多共同之處。整個故事,就如「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可為印證。薇,她一直懷想著大二時九月遇到的羅傑,那個已有小蘇西這女兒的羅傑。對她而言,羅傑的離去,成了她永遠企及不到的華麗夢想。「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不告而別離開父親,不知怎地離開學校,怎麼地為生存而活著,不是為了錢,就嗅不到一個根,一個源頭。只能靠著懷想而活,那陽光的九月,成了幻滅,也成了海市蜃樓。如失戀的人,永遠也忘卻不了那曾經的刻骨銘心。薇也真是個失戀的人。她是否能有新的可能性?新的情人?在那忙碌打轉的陀螺生命,有可能覓得嗎?或者她根本也不願意?守著那份綺想,就已足夠。即使羅傑後來一封簡短的信寫著:「I can’t.」她也不在乎,不會質問心底那個聲音。
在一次,愛咪將外國人介紹給她之後,不小心酒喝多了,不小心失了身。而後,也不想將此身寄予對方。後來,同愛咪一樣,成了出賣自己肉身的人,但她怎麼也沒辦法像愛咪一樣去「enjoy 」這樣的事。「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怎麼樣生活,她也覺得不足,有所缺憾。想起年少時所寫或所想的「我的志願」,怎麼也沒料得走上這條道路來。後來呢?故事,似乎只能循環上演。停止不了的迴圈,及越陷越深的墮落。
***
若說這兩篇短篇小說,有何共通之處,就是「遺憾」兩字而已。由侯文詠當事者來現身說法,讓故事顯得真實中有些迷離,詭異難信裡又透著將疑將信。<死亡之歌>,是由第一人稱的我遇到了個精神病患,而由後者的故事,道出故事的主旨。那是一個曾經是腎臟科權威的醫生,由於不能拯救所有病患,而神經質地看到那未能救活的生命,那些生命的魂跟隨著他,迫使他不得不崩潰。
他積極申請了血流透析機,但一天只能獲活八名病人,其餘的也許在未能搶救之時,而嗚呼一命。這些生命的隕落是他所應當承受的嗎?即使他選擇最病危的生命來拯救,但如何選擇,都是會有遺憾。人生,終究會有遺憾的。那殘酷的選擇,不可避免的遺憾。
他救了洗腎的病人,白血病的呢?先天性糖尿病患者呢?如果別人添給他的聲音,也使得他不斷向自己索求,不斷苛責自己,如此永不停止,怎能不崩潰?怎能不使自己成病患?有些人,總是極度寬恕自己;而有些人,總是忘了寬恕自己。後者,在某種程度來說,是自作自受,但卻是某些人生命中不可避免的。就好像司馬遷為非親非故的李陵說話,出於心裡必要如此做不可,而得到的後果,是多麼的悲慘。
「十年來,
他用這麼緩慢的步履一步一步走著,
看不到榮耀,
也聽不到任何掌聲。
只有明晰的那些死亡以及靈魂,跟著他。
他用熱切瘋狂的心情,
走最孤寂的路。 」
***
采薇與這位腎臟科醫師,有著一種個人性的獨特色彩。也因此,各自陷入某種不可自拔的局面。一為心中美麗的愛戀,一為內心的道德良知。他們的結局,似乎是一般以為的悲劇,但對當事者而言,卻好像就會走向這樣的路,也許不一定是不幸。就像《紅樓夢》裡賈瑞死於「風月寶鑑」,好像很不堪,卻非如此不可。或許,生命終結於那心裡的綺想,又未嘗不是一個好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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