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Mon Apr 23 05:48:00 2001
下了班，回到屋裡，卸下公事包。唉！這社會，賺錢難，為了那幾個銀子，為了混口飯吃，還要被上司刮，被同事嘲弄、諷刺。唉！
我恨死你們了。
拿了內衣、內褲和短褲，進到浴室。將黑色的軟木塞塞住了流水處，打開水 龍頭，開始褪去身上的衣物。我習慣將水貯積，然後再用飛碟狀連著一根握把的 小桶子，舀水清洗身體。我不喜歡用蓮蓬頭來沖，那樣水好似很快就從身上流失 掉一樣，而且水力過於分散。
身上充滿了汗臭味，聞了真是難過，都是上班被罵，越罵心裡就越緊張，流 了好多汗。另外，就是都市擠擁的交通，和悶熱的天氣所導致。我討厭臭味！
用左手試試水溫，溫而不燙，用右手拿小桶子的握把，舀起水來，往頭上一倒。哇！真舒服，我就是要清涼的感覺。嘩啦啦～
走出浴室，到客廳的沙發椅上坐著，打開電視的新聞頻道，到廚房將庫存的 泡麵拿出來煮，加了個蛋，我最喜歡吃蛋了，什麼山珍海味我不要，蛋，才是人 間的極品。
沒幾分鐘，就大功告成了。香噴噴的，我愛泡麵。
將泡麵端到桌上，看著今天的報紙，耳朵則聽著電視裡傳來的聲音。
啥？科學家要研究猩猩的第三號染色體，並進行鹼基定序，因為猩猩的第三 號染色體和人類的第四號染色體相似。而人類的第四號染色體和肝炎有密切的關 係。
唉！我真懷疑這樣的科學實驗與研究，實際上可以有多少貢獻。猩猩怎麼類 比於人類呢？即使是極度相似，我還是不相信會有什麼成果，就好像科學家老愛 用白老鼠做實驗來研究人類的心理反應，到最後卻一敗塗地。人有高度的思考能 力，但白老鼠沒有。如果將大部份的人當作沒有思考能力，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繼續看著報紙，耳邊傳來電視新聞報導：「台北市有一男一女從二十樓墜樓 而下，不幸身亡。」
「哇！二十樓耶！不死也難。」我心裡嘀咕著。不過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還 是看著報紙的文章。什麼？有人推薦羅福助可以去當國防部長或者是體育司長， 到時候惡霸中共就不用怕了，或者到時候亞洲盃的拳擊賽、跆拳道以及柔道項目，一定會有很優秀的表現。嗯！看了看，我頻頻點頭認同，真有道理。
報紙真是好看，我每天就是看報紙，忘卻掉工作的不愉快。
花了約一個小時，終於將泡麵吃完，也終於把報紙看完。至於電視傳來的聲 音，有時有聽到，有時沒有聽到，也沒在腦海留下什麼。
將碗、筷、湯匙丟到流理臺，明天再洗吧！好累，總算到了週休二日了。回 到客廳，轉到民視，時間八點，正要播「飛龍在天」。「飛龍在天」裡面的劇情是千篇一律，但我也不曉得為何八點一到，我就會轉來這一臺，也不是很認真看內容，就是眼睛注視著電視，心不在焉，每天八點一到，我就是如此，我想大概是一種麻痹效果吧！只要看著電視，我就可以暫時不要想工作上的壓力。
窗外雨滴開始叮叮咚咚地敲著棚子，越來越大，而電視裡的聲音則越來越小，我則在這內外聲響的夾攻下，不知不覺地昏睡過去。
一片黑暗。
沉睡，很沉很沉的睡去。
寂靜，一切，彷彿地球已經停止轉動了。
沒有意識，毫無意識。
好久，
好久。
過了好久，好久。
在這一片陰晦的昏睡中，漸漸從耳邊傳來嘈雜的講話聲。啊？
很不想醒來，很不想，可是聲音越來越大。
可惡。
「是誰這麼吵？」在口中喃喃自語，並且逐漸張開眼睛。電視上是漆黑的畫 面，不知什麼時候電源已經被切掉了。用手揉了揉眼睛，逐漸適應掛在天花板上 的日光燈照射。然後，坐起身子。啊……
「你們是誰？」在我坐的沙發椅的右側沙發上，竟然坐著一男一女。
「我們是……」男女齊聲說，卻支支吾吾，好像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男的輕拍了女的肩膀，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我聽不清楚，意識還沒清醒 。而且實在有些驚愕，怎麼屋裡突然多出兩個人來。
「我來說吧！」男的用很輕淡的口吻說著。「我們是來找人聊天的。……」
「啥？……」我真是有聽沒有懂，而且一時之間不曉得要害怕。
「你有看今天電視新聞嗎？」男的還是很平淡地說。
「有啊！看一點，但不是很注意。」我努力回想。
「嗯！那你有看到我們的。」他馬上接著說。
「你們？有嗎？我不記得了。」我實在聽不懂他的語言邏輯。
「是啊！你有看到我們的身軀，而且還對我們說了一段話呢！」男的邊說， 神情還很興奮呢！
「啊？」奇怪，我幾乎都在看報紙吧！哪時有說話了。
「有啊！你說：『哇！二十樓耶！不死也難。』」男的幾乎用唱歌的方式說了出來。
「啊！你們是……」哇！我竟然碰到鬼了。
「對，我們就是。」男的和女的又齊聲答道，而且神情愉悅。
「可……可…可是，為……為…什麼你們要來這裡？」我顫抖地說著。
「因為你瞭解我們啊！」這時，換女的答話。
「什麼？我瞭解你們？我瞭解你們什麼？」我還是十分害怕，但卻也相當好奇。
「你的話啊！」女生笑著說。
「我的話？」我疑問。
「對。聽到你說的話，我就知道你瞭解我們。」女生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說。
「我說了什麼？」我被搞糊塗了，問句滿天飛。
「剛才我男友才說了一遍，你又忘了。你說：『哇！二十樓耶！不死也難。』
」女生平和地說出。
「喔！可是這和瞭不瞭解你們有什麼關係啊？」我好像越來越不害怕了。
「有啊！你那句話的意思，就是代表二十樓是個很高的高度，從那種高度墜落，加上重力加速度，所產生的力量，碰擊到地面，是非常巨大的。而且是人體所難以承受的力量。」換男的接話，而且他似乎很瞭解物理學的一些理論。
「啊！這又是什麼意思？」我還是聽不懂他們到底要表達什麼。
「就是說，我們的死意堅定。所以才會選擇二十樓躍下。」男的解釋道。
「喔！原來如此。」我終於有些明白，而且意識終於恢復了點。「那你們為何死意堅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女生突然快樂地用手拍打著男生的背部，好像中了統一發票第一特獎一樣的高興。
「因為我們想要解脫，到快樂的世界。」男生似乎比較鎮靜。
「解脫？什麼解脫？」啊！解脫，我只想到張惠妹的歌曲。
「就是說，我們跳樓，就是為了掙脫現實的羈絆。」男生應道。
「現實的羈絆？」我是好奇寶寶。
「對，現實的生活有太多的羈絆了，為什麼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就一定要努力讀書，就不能談戀愛？為什麼大人們總是要阻止我們？我不懂。」他顯得有些焦躁。
「啊？」我突然被他的語句給震住了，不知應什麼好。
「為什麼我們不能依自己的想法來做決定？為什麼我們總是要被大人們所決定？為什麼我唸高中，就要努力考大學？我不明白。尤其遇到了這件事的衝擊，我就開始思考。為什麼我國小讀完，要讀國中？國中讀完，就要讀高中？而現在我唸高中，為什麼就一定要努力上大學？為什麼？為什麼？」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昂，似乎已無法控制自己。
「這……我想一下。」突然聽到好多的問題，真難回答。
「為什麼大人就是不懂小孩的世界？」他又接著問。
「這，大人有大人的苦處吧！」我終於擠出一點語句。「小孩有小孩的苦處， 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處啊！就好像父母都希望小孩子能夠順順利利地求學，然後找到 好的工作，結婚生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是嗎？」女生突然插入話題，進入我們的討論。「可是現在我和他交往就很快樂，不用等到結婚生子，我就很快樂。那為何我要被他父母拒絕？真奇怪。哼～」
「這……」聽起來，她似乎對他的父母有點埋怨之意。
「我不知道，大人們懂什麼，他們只知道每天工作工作，然後叫我們讀書讀書。除了讀書，其他事都不要想，只要專心讀書就好。可是我愛她呀！我覺得這比讀書還重要，我愛她，我好快樂。但讀這個死硬硬的書，彷彿掉入痛苦的深淵。」男的恢復平靜的語氣說。
「可是你們不能因為愛情而荒廢學業啊！」我從來沒想過這類問題，只是想到以爸媽總是這樣跟我告誡，隨口說出。
「什麼？你竟然也這麼說。你沒聽過『學業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嗎？」他略帶不悅地說。
「我們是不是找錯人了？」女的有點憤慨地對著男的說，而且起身要拉著男的也起來，似乎要走了似的。
「等等……」我想要挽留。
「你不瞭解我們。」女生不留情面地說。
「不……讓我試試好嗎？」我很緊張地說，很怕他們就這樣走了，我有一大堆疑團在腦海中盤旋。「我們再重頭來，好嗎？」看到女的又坐了下來，我也放下心。繼續接著說：「你們為何選擇自殺？」
「你聽過茱莉葉與羅密歐的故事吧？」女生較為緩和地說。
「嗯！聽過。」
「我們就是現代的羅密歐，我們要找我們的幸福，就這麼簡單。」女生開始有點笑容地說。
「啊？你們的幸福？現在？」
「對。」他們齊聲應。
「可是，你們跳之前，怎麼會知道你們仍舊可以毫髮無傷保持現在這樣的狀況？」
「我也不知道，但是書裡總是說有天堂，或者什麼西方極樂的世界。」男生答道。
「喔？你們原先也不知道啊？」
「是啊！就在我們跳下來。飛快地墜落，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就『砰』一聲！ 一點都不痛。然後，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而我也看到了我，他也看到了他。喔！是指說，我們看到了彼此，也看到了我們倒在血泊之中的身軀。於是，我們好興奮地擁抱在一起，我們成功了，我們達成目標了。耶！」女生說到最後，幾乎要跳起舞來。
「恭喜呢！真為你們高興。」我也笑了笑。
「呵！謝謝，我就知道你瞭解我們，當我聽到你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我就有直覺，知道你是瞭解我們的，而且是世上唯一瞭解我們的。所以，我就叫他一起來找你。」她對自己的決定似乎很滿意。
「啊！」女生的第六感，果然十分準確。可是，我仍有疑問。「可是，你們幸福，你們父母呢？他們怎麼辦？」
「唉！」男生嘆了口氣。「也沒辦法，世事總是無法兩全其美。只是我從小到大都被他們所決定，他們決定我該讀什麼，該吃什麼，該做什麼事，什麼時候該睡覺，什麼時候該起床，連幾點該回家，都被規定。我想要逃……」
「喔！」我答了答腔。
「嗯！」男生繼續說。「我知道我對不起父母，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自我選擇，我很高興，也很愧疚。但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我不想要再被決定了。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和她在一起，一刻也不要等待。」
「嗯！」我應聲道，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我也知道我對不起父母，但我們實驗成功了。相信父母離開了身軀，也和我們一樣會來到這快樂的世界。然後，大家一起快樂。」女生似乎在編織她自以為的夢想。
此時窗外的雨也停了，而天色漸漸露出曙光。啁啾的鳥叫聲，傳進屋裡。
「我們該走了。」女生依依不捨地說。
「這麼快啊？」我無厘地問。然後，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鐘，也快五點了。
「嗯！時間到了。謝謝你，聽我們說這麼多，覺得世上還是有瞭解我們的人， 真是高興。」女生愉快地說。
「好了，我們要走了，真謝謝你。」男生揮手說。
「再見，祝你們……」還來不及說出「幸福」，就看見他們突然幻化成一陣煙，從窗口鑽出。在空氣中，消失了。
唉！這世間……
好睏，我倒頭又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到我再度甦醒，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了。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然後，到浴室去刷牙、洗臉。聽到耳畔傳來的聲音～
「昨天兩名新竹高中生情侶，偕同到台北市某大樓跳樓自殺。沒有留下任何遺書，只留下了簡短幾個字－－『親愛的爸媽，我對不起你們，來生再報答你們。』。他們解脫了痛苦，可是留給父母的，卻是無盡的痛楚啊！」
我凝望著鏡子，思忖著－「他們倆個現在在哪裡呢？會不會再來找我？」
我有點想念他們。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