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奇怪的食物,你平常並不會特別去碰它,可是在某些時刻你又會突然很想嚐一些或大快朵頤一番,然後結果總是這樣,你會好長一段時間不想再吃這些東西,而且還會覺得原來一點兒也不好吃嘛!不過一陣子之後,你又會繼續重蹈覆轍。這類食物計有:泡麵、漢堡、炸雞、珍珠奶茶、零嘴……,沒營養又不健康,吃完之後馬上生出罪惡感。很不幸的,我發現美妙愛情似乎也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特質和有害身心的成分。
那年秋天,妳從我們的濱海小鎮轉學至河邊鎮上的學校,實際上的距離是四個小時以上的車程,得轉三次車。於是在大學的最末一年,我決定把與少女集團廝混的時間分一半予妳,也好,長久以來黏膩的關係,偶爾應該透透氣。
岸與岸之間的往返遷徙,旅程是絕對地孤寂,可供緩緩地醞釀思念。隨著接近終點,想見妳的心情慢慢發酵膨脹,舟車勞頓為興奮的節奏所掩蓋,疲累也就不易察覺了。只是當數日後揮別妳,背起沉重的行李南返,調個頭依原路獨行的我,顯得有些悲傷難以親近,巨大的疲憊襲擊身心,想趕緊回到我的真實世界,恢復靜靜的生活。
如常喧鬧的校園,對大四的學生來說有著事不關己的冷漠味道,但怎麼說呢……我分明還挺享受這種沉澱後的閒適,關於畢業後要做啥這一類過於實際的問題,我幾乎懶得花心思去煩惱,相信時候到了,生命自會尋到出路。還是報名了兩所大學的碩士班入學考試,這樣一來可簡單的敷衍許多過度擔心或隨口的詢問,省了不少麻煩。
學生證背面的註冊欄僅剩一格空白了,其實應該多花點兒時間留在學校的。C老是邀我在12點門禁前出去倒垃圾,順便繞到宿舍後面散散步,探著2408室的窗口大喊歐陽,和她道晚安。再晃至晒衣場看看星星多不多?有沒有月亮?不久以前有個男孩,日日在風城與我遙望同夜星空,直到他約了別的女孩去看流星。如此生活瑣瑣向來珍惜,可當心念一動,又精神百倍地拎起背包,誰也不管搭車去了。
總是選擇火車,從來不考慮坐客運。尤其喜歡長程火車的流浪氣息和滄桑性格,以為它可以駛向海角天涯,胸臆陡生豪氣干雲,完全耽溺在自我構築的氛圍。漫漫旅途適宜啃嚼長篇小說或讀詩寫詩,陪伴過我的角色、詩句來來去去,最難以忘懷教人心折的是顧曼楨,張愛玲的《半生緣》。是她的堅強和對世事的通透,讓這樣一齣悲劇不至於完全絕望,是「回不去了」,是有很深很深的遺憾沒錯,還是得各自走下去,也許曲折卻十分接近真實人生的情調。
親人安居的小鎮是尋妳的必經之途,殘忍地過站不入,只等回程再探望他們。當奔波三地愈頻繁,我的詩也就寫得愈兇了。察覺自己居無定所,每個地方都無可奈何不能久待,沾染上遊牧民族味兒,恐怕自己就要失去靈魂,成了剩下空殼的漫遊者。於是我無時無刻不斷寫詩,變得異常敏銳、容易焦慮,意外地得到許多快樂,感覺自己真正存在。
我畢業了,故事繼續著。生命落腳在島國北方的城市,看似多元文化的匯集地實已淪為整座龐大的機器,幸而工作仍成天與書為伍。與你的距離縮短成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僅轉一班車。見妳依舊費力,老覺得睡眠不足,卻完全沒有怨言,因為幸福的感覺還在。細微的改變無法避免,相處的品質粗糙了,妳說我們的階級不同了,我覺得妳愚蠢復可笑。
然後妳考上城市裡的研究所,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不到一小時的直達公車,卻奇怪見面的次數反而少得詭異。前所未有的隔閡和疏離感像顆大雪球,冰凍著原本綿密的關係,妳完全沒有解釋的誠意,而我厭倦了永無止盡的不安。果真如妳先前的抱怨:「妳的人生就算沒有我,一個人還是可以過得很好。」妳終究不明白,人來到世間本來就一無所有,誰又真的需要誰?不過是珍惜萍水相逢的難得,互相取暖而已。
休養生息了一個春夏,秋天又要來了。健康的生活過得太久,已經感到相當無聊了。心裡想著:「那就談戀愛吧!」
2002.07.29 于台北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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