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流光 「走過的路 是一陣魔術 把所有的 好的壞的 變成我的」─〈你被寫在我的歌裡〉蘇打綠‧青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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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歲生日的清冷早晨，我盛裝前往離家不遠的菜市場，買了一碗餛飩蛋包湯暖肚子。正在考慮是否要一屁股坐在攤位前的凳子，趁熱把湯喝了，一轉頭竟看見常幫我工作的書店調書的業務先生，穿著睡衣披件外套陪老婆買菜，跟我打招呼時還一臉惺忪而且沒刮鬍子呢。不過這樣的尋常夫妻所透露出的平實幸福，倒頗令人感動的。

記得高中護理老師上課說過，女人一過二十五歲生理機能便如爬山登頂，接下來只能一步一步向下走了。因此二十五歲對我來說，是生命裡第一個更年期。愈接近二十五歲，過生日的態度與心情也就愈顯低調。這天是晚班，臨出門前接到一位男性友人J的電話，J老是在我不方便聊天時打我的手機，譬如在電影開演前，或是像現在我正趕著出門上班，莫怪他所能獲得的頂多頂多是我最有誠意的敷衍應付。

跳上公車，大口喘氣，迎面而來的壯女孩特別眼熟，腦子開始搜索運轉，她……不就是老來書店找些怪繪本的台大學生？總是一口咬定我們書店有某些書（別人告訴她的），事實上書店內的確沒有陳列她說的書籍，而且關於她指證歷歷的內容（她也不知道明確的書名），我真的真的完全沒有印象耶！接著我又認出了坐在前排梳著髮髻的小姐，她有一張圓潤卻稍嫌嚴肅的臉孔。她的小攤子在我每天下班必經之途，賣些銀製鑲有各種寶石的手工飾品，樣式風格挺合我的脾胃，但索價不低，因此我們之間至今仍未有過交易的發生。

這種對生活週遭的人物彷彿鄰人般熟悉，實際上彼此生命並無深刻交集的感覺，有一點點疏離和一點點弔詭。另一種情況往往是，短時間內往返同一條街道，去時擦肩而過的陌生路人，回程又再度相逢。每次我總是能夠一眼認出對方，然後開始認真想像，日後我們的生命也許會有交疊的時刻。而對方是否也敏感地察覺我們打了兩回照面呢？莫名其妙的我，不知不覺有了神秘的期待。

不僅僅是人，空間也是如此奇妙。我現在的落腳處，是來到北方城市的第三次遷移。這個地方偏偏剛巧是我試圖熟悉這座城市，第一次迷途之所。

書店打烊後，搭上晚班南下電車，決定與獨居小鎮的媽媽一起度過生日的尾聲，即使沒有任何慶賀的儀式，靜靜的便好。常覺得女兒與母親之間的貼近，是任何一種關係都不及的，當然複雜的情結也是。只是想到生命之初，就極欲也應該和媽媽在靠近一點兒的地方，才會安心，不論經過了多少年。可時間如果拉回六、七年前，我絕不會這麼認為。年少的情人若說了，我便毫不猶豫隨他到天涯海角，父母姊妹也只能撇下了。青春正盛，如此輕易轟轟烈烈一場，我真後悔在身著校服的那個年紀，沒能趕上一段飛揚的戀曲。只是錯過了時候，無論如何不會再有那樣的純粹了。

乏味的返家旅程，列車上沒有座位的我讀著《女哲學家和她的情人》（Hannah Arendt and Martin Heidegger），翻著翻著，對於鄂蘭不斷地為海德格惡行合理化的想法厭煩了。這一站上來了兩位法國乘客，他們興奮地在我耳邊說個不停，讓人有置身侯麥電影的錯覺。異國的語言，此刻對我來說，反倒親切不已。

夜很深了，枕頭旁邊躺著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

隔天起床，發現充了一整晚電的手機塞了十幾通留言。邊聽邊笑，有人記得的生日真好呢。




Jan.21.2002
桃園.平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