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百寧
百寧就住在你家斜對門的𥴊仔店，她是老闆夫婦的孫女。百寧的兩個堂哥常領著附近的孩子四處玩耍，你和妹妹兩個小人總是趕熱鬧似地，跟在一夥大孩子的屁股後頭。
然而真正算得上你和妹妹的要好玩伴，就屬與你們兩個小人年齡相仿的百寧了。你和妹妹是兩隻又黑又瘦的小鬼，百寧生得白皙圓潤，和你們姊妹倆很不一樣。你們舉家剛搬來此處時，對面的房子還沒人住，你們三個小人便常在這間空屋的後門廊玩伴家家酒。直到用小路旁摘採來的野草野花做菜再也不能滿足你們，百寧從家裡拿來了一杯白米，一根生日蠟燭和一盒火柴。
外頭的風大，好不容易點著的火柴一下就熄了。輪到你點火，那個動作你曾看爸媽和阿媽做過不少次，但自己拉開盒子，拿出一根火柴劃出火還是頭一遭，你很是興奮也很是緊張，因為爸媽交代過不許玩火。你也許試了不只一根火柴，終於摩擦出火苗來了，你們忙用小手擋著風，再把火朝蠟燭靠近，但火苗不斷往你拿火柴的手指襲來，燙得你亦或是嚇得你趕緊把火吹熄。你們仨就這麼反反覆覆地弄了好一會兒，總算在火柴盒空掉之前，把生日蠟燭點著了。
你們讓蠟油滴在水泥地面上，好把生日蠟燭立起。接著拿起那杯白米懸空擱在蠟燭上方，你們甚至沒有放水在杯子裡，就那麼異想天開地等待生米煮成香噴噴的白飯。一隻小手拿得痠了，換另一隻小手；另一隻小手痠了，換另一個小人拿。怎麼還沒變成白米飯？小手往下降一點，讓那杯白米碰觸到火苗，這樣一定就能煮成白米飯，你們絲毫不願放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風更大了，三雙小手和三雙小腿都痠透了，待會兒大人就要來叫你們回家吃飯了，你們擔心被大人責備，不得已只好把蠟燭吹熄了。最終，百寧把那杯無法變身成功的白米帶回家去，但你們三個小人都深深相信，只要能夠用蠟燭再多煮一些時候，絕對能夠弄出你們平常吃的白米飯。
一日上午，你和妹妹兩個小人照例賴床沒去媽媽工作的幼稚園上學。那天外頭傳來了你們聽不懂的叫賣聲，兩個小人立刻爬下床開門出去瞧瞧。只見你家院子前停了一輛後頭載了個大箱子的機車，戴著帽子的阿伯正遞給百寧一隻夾著兩片餅乾的吃食。你和妹妹從沒見過這種琥珀色的零嘴，饞得連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但你們還沒來得及回屋子跟阿媽說去，阿伯就把機車騎走了。妹妹忍不住央求百寧說，讓她用手指碰一下那琥珀色的糖果，碰到後隨即將手指放進嘴裡舔一舔。你問妹妹好吃嗎？她說沒吃著。
好不容易等到爸媽晚上回到了家，你和妹妹迫不及待提起白天百寧吃的零嘴，爸爸說那是麥芽糖，但擔心外頭賣的不衛生，要阿媽別買給你們倆吃。兩個小人一聽自然非常失望，沒想到隔天爸爸下班，就帶了一罐麥芽糖和一盒餅乾回家。爸爸用筷子把麥芽糖挑起繞成棒棒糖或夾在餅乾裡給你和妹妹吃，這便成了每個晚餐後兩個小人最期待的事。
有一陣子，百寧和你們姊妹倆一起去媽媽工作的幼稚園上學。你依稀記得，媽媽提醒過你和妹妹別再問起百寧爸爸媽媽的事了，似乎是百寧的阿公心疼孫女老是被同學追問爸爸媽媽在哪裡，而向幼稚園反應。其實你只是好奇，彼時在你的世界中，實在難以想像爸爸媽媽為何不在小孩身邊？又，不在小孩身邊的爸爸媽媽究竟會在何處呢？於是關於百寧爸爸媽媽的總總聽聞之於你，像是一則複雜的成人祕密，是以你再三追問，追問百寧，也追問你的父母，企圖解開那個謎。
大概是小學時期，你和妹妹瘋狂迷上一部武打電影，叫做《三十六板凳》。就像日後你們著迷於動畫《龍貓》與影集《清秀佳人》一般，不但要一看再看，還要邀最好的朋友到家裡一起看。不消說，某個寒假你們邀請因著上了不同的小學而好一段時日未見的百寧，來家裡看《三十六板凳》的錄影帶，那是你們第七次看這部電影。你和妹妹兩個小人非常沒有觀影道德，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著告訴百寧接下來的劇情會如何如何。而百寧安安靜靜地坐在你家客廳，始終微笑著。此後不久，她便和阿公阿媽搬離此地，和柑仔店一起搬離你的童年。
你家時常經由龍岡路前往中壢市區，此路靠近龍岡圓環這一段的某條巷子裡，有家名為百寧的幼稚園。幼時的你第一次發現百寧幼稚園掛在巷口的招牌，便在心裡暗暗想著，百寧真該來這兒讀幼稚園，而不是去念媽媽工作的忠政幼稚園。後來百寧不知搬去何處，倒是百寧幼稚園一直好端端地在那兒，每次經過，定要想起百寧，想起你們仨無憂的日子。
去年夏天，你從台北賃屋處搬回平鎮的家。途經龍岡路似乎沒見著百寧幼稚園老舊的招牌，你問起媽媽，她說百寧幼稚園早搬到楊梅去了。
~ 待續 ~
Viola, 2012/10/4 午後於 Austin
細說〈一〉之一、小路；之二、𥴊仔店
細說〈二〉之三、大水溝
細說〈三〉之四、前院〈上〉
細說〈四〉之四、前院〈中〉
細說〈五〉之四、前院〈下〉
細說〈六〉之五、後陽台
細說〈七〉之六、泡茶、散步與上菜市場〈上〉
細說〈八〉之六、泡茶、散步與上菜市場〈中〉
細說〈九〉之六、泡茶、散步與上菜市場〈下〉
細說〈十〉之七、阿媽
細說〈十二〉之九、幼稚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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