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創造了感情。
人也可以利用感情。
更可以謀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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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日,晚上十點。
「親愛的,我今天工作得很累,我先睡了。」
我親吻了她的額頭,她一陣錯愕,微笑道:「你還是第一次吻我的額頭。」
「總是要換個方式哄妳入睡的。」
我微笑起身,道:「我要去開會了,我把燈關掉了喔?」
「嗯。」她往常地回應我,便悄然入睡。
她的習慣,是入睡前把所有能源關閉,包含熱水器,甚是瓦斯爐。
我關上了燈,把所有的電源都替她關好了。
唯獨瓦斯爐,我把管線拔開後,便離開了她的空間。
十二點。
我站在距離房間百公尺遠的高樓上。
看著房間。
拿著手機,按下了撥出鍵。
我是一位殺手。
沒有任何槍械、工具。
我用的是感情。
當我要殺死目標時,我會在目標的額頭上留下最後一吻。
今夜,我點燃了奪命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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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業的問我,有沒有把感情投入過?
我點頭又搖了頭,沒有回答他們。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吻額頭的痛。
我的師父,是殺手界最神秘的人物,也是殺手界網站的站長。
她教我這麼做,是要我去感受失去的痛。
她也是如此對待自己,她說:「一個人的死亡,總會讓人難過。」
「這不是職業道德,而是去體驗痛失所愛的感覺。」
我還入門時,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同業一樣,選擇快、狠、準這三步驟?
「殺人,是一種藝術。」
師父,她是這麼說的。
這算是同情死者的自我傷害吧……
十年的學習,我從悲慟起步。
難過、無奈。
這次,我只有沉默。
我連夜回到了我真正的家,那裡只有我一個人,當我開啟家門時,我接到了她的死訊。
而我,則是用以往同樣的手法,告訴了她的好友,我們剛剛才分手。
後來,就是檢查自己的銀行戶頭,以及處理死者後續的相關事宜。
三天後,警方選擇相信我,也不再找我。
我坐在電腦前,進入了殺手界網站。
我的委託條件,是:目標限女性。
且,委託費用一定要兩百萬起跳,依照難度,我有權利要求再加價。
委託人若不能支付,即代表反悔,按照規矩,委託人只能收回一半的錢。
殺手有三大規矩:
第一:按下enter後不能反悔,也不能拒絕委託,除非委託人要殺自己。
不過,沒有委託人智障到要殺自己所委託的殺手。
第二:不能反殺委託人。
第三:接下委託後,不能不遵守委託。
當然,只有最懂規矩的師父最清楚,要怎樣合法的違反規矩。
而我的條件太過苛刻,很少人會找上我。
不過,我沒有想急著賺人命錢。
可是……
我今天,有enter可以按,而且我已經按了。
「八月四號,士林捷運站斜對面的義式意思餐廳,帶綠色帽子的男人。」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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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號,天雨。
我披著防水風衣,涉過大雨,進入了餐廳。
我很快就找到了戴綠帽的男人,他坐在角落的桌區,靜靜的看著菜單。
我按照規矩,坐在他的對面,遞上了用原子筆寫好銀行戶頭的白紙。
他沒有笑,只是淡淡的說:「我聽說了你的手法,所以我選擇你。」
「先生,給我她的資料。」我替他感到有些不平,我猜想他的動機,而且也是完全正確。
「拿去吧!要多少價,我都接受。」他微笑著,我隱隱感到,那是預料失去的苦笑。
我沒有回應他,而是緩緩翻閱著那女人的資料。
廖玉儀,二十九歲,魔羯座,未婚,前任丈夫陳政皓。
我抬頭看了那男子,他,就是陳政皓。
我再翻開第二頁,是她的照片,跟她的喜好。
「陳先生,我要加價時,我會藉由網站跟你要求,再會了!」
我,收起資料,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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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號,天雨,西門町。
我披著溼答答的風衣,進入了一間女性服飾店。
「先生,你……」一名女子迎接了身為客人的我,微笑道:「幫老婆買衣服做七夕的禮物嗎?」
「是情人。」我選了一件短紅衫,對她溫柔道:「小姐,我要這件。」
「這件?」她雙眼為之一亮,有些失望地道:「這件很漂亮,先生可真有眼光。」
「我的情人,喜歡這種款式。」我微笑著,又道:「她跟妳很像,能不能作我的模特兒?」
「好!」她開心地說著。
很快地,她換上了我所挑選的短紅衫,自個在鏡前晃了一圈,我靠在她身旁,道:「真美,真的很適合。」
她被我的唐突之舉,嚇得退開半步。
「對不起!」我趕忙退開了半步,抱歉地道:「我不小心,把她當作了妳。」
「沒……沒關係。」她紅了臉,退回更衣室,換回原本的上班服,將衣服賣給了我。
這件短紅衫,並不便宜,要價十二萬,不是平常人買得起的價格。
「謝謝惠顧……」
她,不捨地看著我手上的袋子,我抓到了她的目光,微笑道:「小姐,妳很喜歡這件嗎?」
「啊!」她不敢置信地輕叫了一聲,害羞地低了頭,道:「是……是的。」
而我,則對她微笑,轉身緩緩的離開,從玻璃門的反光,我看到了她跟同事在對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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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六號,我又回到了那家服飾店。
這次,我選擇了與短紅衫相搭的短裙。
「先生,你真的很有眼光……」
她,眼神充滿著哀怨。
「是不是,我將妳所喜愛的服裝都買走了呢?」我說。
「不、不是的……」她失望地搖了頭,久久才微笑道:「是的……你的情人,可真有福氣。」
「這樣啊……」我釋放了認真的眼神,道:「我向妳陪罪,讓我請妳一餐吧!」
「不用啦!」她搖搖頭笑道:「你是客人耶!我怎麼好……」
「我有罪惡感,讓我向妳賠罪吧!」
「……」她歪著頭,道:「你要怎麼賠罪呢?」
「明晚八點,波麗路西餐廳,有空嗎?」我誠懇地說。
「是波麗路?」她睜大了眼,雀躍道:「好啊!」
突然,她臉色一變,道:「明天是七夕,你不用陪女朋友嗎?」
「什麼女朋友?」我搖搖頭笑說:「只是心儀的對象而已,妳呢,有空嗎?」
「有。」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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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七日,細雨綿綿。
我提著袋子,走過夜燈下,看著雨絲被燈光照了出來,像細雪卻不是雪。
那奇妙的感覺,勾住我的腳步。
如果在七夕情人節這天,我吻了目標的額頭。
將她送上裝有炸藥的轎車,看著她駛離後按下炸彈的按鈕。
然後就是給七夕的細雨綿綿,緩緩澆熄爆炸的火燄。
我呆望了天空,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我感嘆著自己所構想的藝術,對常人來說,恐怕是變態吧?
我提早了半小時到了波麗路西餐廳,直到八點整,她,準時地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
「你心儀的對象,喜不喜歡那紅短衫及短裙?」
我微笑著,搖搖頭說:「她還沒收到。」
「你沒送?」她歪著頭,好奇地看著我。
我彎下了身子,將藏好的袋子,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我正在送呢!」我說。
她,卻嚇傻了,用那纖細的手指,把袋子緩緩打開,是紅短衫以及短裙,都是她所中意的。
「騙人!」她嘟著嘴,道:「是不是被拒絕了,所以才想給我?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妳叫做廖玉儀,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
「十年前,妳是服裝設計系的學生,我仰慕著妳,妳畢業後,妳很快就結婚了,我以為這輩子沒緣份。」
「然後呢?」
「然後,我在同業裡打聽到妳的消息。」
她有些黯淡,緩緩道:「那你應該知道我……」
「是他不珍惜妳不是嗎?」
她,雙眼泛著淚光,看著我。
我拿出了設計過的假名片,遞給了她,道:「我叫做石作楓,我可以認識妳嗎?」
廖玉儀接過了我的假名片,雙手微震,道:「你是,總經理?」
我緩緩點頭。
接下來,則是巧妙的對話技巧,讓她,慢慢的上鉤。
以及,上演戲中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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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一百萬向服飾公司總裁買了一個總經理的位置,當然,我雖然可以不用工作。
我必須去記服飾業上的所有事情。
這樣才能騙過廖玉儀,不讓她起疑,並且製造兩人的話題延續。
後來,我也漸漸喜歡上這個工作,總裁David很好奇為什麼我會這麼投入時,並將一百萬還給了我,要我好好工作。
這些日子,都是我主動去找廖玉儀吃飯,甚是送她上下班與回家。
我還升了她的職,讓她在知名百貨公司的專櫃上班,並且讓她參與了設計部門。
十月初,廖玉儀反常地主動來找我,在我的辦公室。
她穿著她心儀的服裝,紅短衫以及紅色短裙,配上了綁帶式朱色高跟鞋。
在我面前展現了她纖細的長腿,以及她的艷麗,她像極了纏著火燄的美人。
「好看嗎?」她說。
「嗯。」我點頭。
「這衣服與短裙,早就停產了,這是最後一批貨。」
她嘆了口氣,又說:「我也在今天,才存夠二十萬,準備買這件紅短衫與短裙。」
「嗯?」我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她走到了我旁邊,泛紅著臉,說:「我那時拼命工作,不斷的期盼著,若有人買下來這唯一的一套送給我,我……」
我沒有說話,等她將話說完。
「像這樣……」
她,親吻了我的臉頰,然後馬上彈開了身子。
我拉住了她的手,站起身子,我強吻了她。
不過一場戲。
我卻,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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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半年就這麼過去了。
以我多年的經驗,我很明白,她不愛我。
但,她為了感激我,她選擇假裝愛上了我,並且跟我交往。
因為,我讓她達成了設計師的夢想,發表了她第一次的設計成果展,非常的成功,獲得了美名。
但,她不愛我,卻每個週末跟我做愛。
跟以往的目標並不一樣,這次的目標,讓我感到非常困難,我要求陳政皓要匯入兩千萬給我。
陳政皓卻二話不說掛斷電話,一個小時後,銀行員打電話跟我報告我的戶頭被匯了巨款。
這兩千萬,是我的心靈創傷費用。
我決定把假面拿下。
因為,我帶不上假面了。
我愛上她了。
但我還是會吻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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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七夕情人節,我坐在波麗路西餐廳裡。
昨夜,我跟她在床上纏綿過後,送了她回家,並且跟她約好今晚七點,在波麗路西餐廳,我想給她驚喜。
我從七點等到了十二點。
黑色的戒指盒,一直在我的右手與口袋交換多次。
我連喝了二十杯純威士忌。
在服務生請我離開後,我才接受自己被放了鴿子的事實。
我受了很大的打擊,我搖晃著身子走出了店家,執起手機,撥給了廖玉儀。
我打了三通,她才接起電話。
我第一句便開口,問:「為什麼?」
「我才要問……」
突然,聲音換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我,陳政皓。」
「是你?你為什麼妨礙我?」我震怒了。
「我已經把你的身份告訴她了,你的委託就告一段落吧!」陳政皓客氣地說。
「那些錢,你只能拿回去一半。」我嘴角顫抖,卻硬要淡淡地說著。
「全部給你吧!」陳政皓嘆了口氣,道:「我原諒她了,幸好你的手法是長期計畫,給了我很長的考慮時間。」
我直接掛了電話。
我笑了。
我居然被委託人出賣了。
手機,粉碎在馬路上。
我下意識,想飆車回家。
時速表飆得越來越高,輪胎與地面的尖銳摩擦聲響,告訴了我,我正在超速。
雨越來越大,雨刷快刷不下雨水的泥濘。
一個轉彎之後,強烈的磨擦聲響,我發現視線變得模糊,週遭的事物在旋轉。
再來,是一個劇烈的天翻地覆。
後記:
二零零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凌晨零點零四分。
大雨夜裡,一台翻覆的轎車,起了巨響。
爆炸那刻,飛出了黑色的戒指盒。
戒指盒沉沉地摔落地面,滾出了一只映著紅焰的戒指。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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