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季的死,震驚了朝野,尤其是這位忠心耿耿的老相國,居然被揭發有私匿多份五百里加急奏章之嫌。
畏罪自盡!文武百官心中莫不藏著這個念頭。
但是,為什麼呢?不就是幾件天災嗎?老相國要隱瞞的是什麼?
人心惶惶中,伴隨而來的喜訊是:國君終于上朝了。
他首先乾淨俐落地遏止了不實的謠言,由太醫出面力稱老相國是死于急症,不管這是不是事實,至少已經平息了大部分的流長蜚短。接下來那些被老相國藏匿的奏章,其實只是暫時被壓放在一邊,這是老相國的一片忠心,好讓剛登基的新君不會有太大的壓力,因此不但無罪,國君還特別追封老相國為忠侯爺。
再說,老相國早已下了指令做了安排,命各地父母官大力協助災民們重建家園。慶幸的是,各地也沒再傳來任何天災。
不僅如此,國君更是不計前嫌,對過去多位彈劾自己的臣子委以重任,稱他們為荷葉國的重要諍臣,一一拜封為國君的老師,更狠狠揪出好幾個貪贓枉法的奸臣米蟲,實在是大快人心!
朝野一片歌功頌德,都道國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是不可多得的治國賢君。
民間好多樂者也紛紛編歌譜曲,大家都愛戴這位平易近人,與民同在的好國君。
“眼下正是國泰民安之時,臣祈陛下早日完成大婚,為我荷葉皇室開花散葉,多添子嗣。”一日,朝上有人提出了這個建議。
在赫格勒來不及阻止以前,大殿就像一鍋燒開了的沸水,各位官臣將相鬧哄哄地,競相提出了自己心中如意的人選,家中有女的紛紛誇獎自家閨女,沒有女兒的也急忙舉薦家族里的表親姨妹,其余的也暗暗盤算到哪里去認一個干女兒來。每一個人都希望能和這位知人善任的國君結為姻親。
“既然是諸位大臣的厚愛,朕就依奏吧!”赫格勒豪爽地答應了,坐在龍椅上的他依然愛豎起一條腿,百官也見慣不慣了。
一場盛大的選妃典禮就此揭開序幕。
“真是悶死人了。”公孫季在房里喃喃自語。
雖說皇恩浩蕩,要他詐死避難,可是對大半輩子都在為國務奔波勞碌的他來說,這無疑是件苦差,不過才回家呆了三天,便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正尋思要睡個午覺打發時間,還是再找些有關術士的書來看看,卻聽見窗外有几聲鳥鳴,不由升起了賞花之意。
“聽管家說,不久前收留了一個孩子,把園子打理得不錯,看看去!”
此時已過中秋,天氣開始轉涼,大地漸漸褪去綠衣,披上了紅紫和黃橘色的斗蓬。好幾處花木還未完全謝去,頂著孤傲的花片紅葉,引來雀鳥在其上引吭高歌。
公孫季一邊走,一邊不住點頭,心想:“真該好好打賞這孩子。”
待走到橋邊,忽然聽聞一陣笛聲,若隱若現自前方傳來。公孫季好奇地循聲尋去,來到了湖中小亭邊的大石前,只聽笛聲低泣,像是園子里的群芳依依流連,不捨得從枝頭上謝去,又像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在夜里思念著亡母而啼哭,叫人聞之心酸。
公孫季怔怔地聽著笛音,憶想起年輕時的意氣奮發:在大殿上和先皇共肩作戰,治理天下運籌幄握;在御書房里和國君商議國家大事,三更天也不覺睏意,沒想到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先皇已逝,自己也垂垂老矣,非但有負臨終的遺命,更將要在這八角籠里終老死去,好比緩緩步入寒冬的陽光,無力回天……
公孫季不由得眼眶一濕。
“咳咳。”他拭去眼淚,出聲打斷吹笛人。
笛聲驟停,從大石後走出一位少年,穿著公孫家僕人的衣服。公孫季認得他便是管家口中的那位園丁。
“曲調太凄涼了,多吹無益。”公孫季隨口問道:“這曲兒,你從哪里學來的?”
“是我自己作的。”少年低聲道,臉上淚痕未干。
“哦?”公孫季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悅道:“你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愁苦悲情,如今國家一片昌盛,不許你再無病呻吟,胡作這等喪國之曲!。”要不是看在他打理園子有功,這樣的人趕走也罷。
“相國爺!”少年叫住公孫季,哽咽道:“我這是為賀星鎮而作。”
公孫季停下腳步,愕然回頭:“你……從賀星鎮來?”他想起奏章上提及的五百余條人命,心中不由一沉。
“呆過一陣子。”少年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那里的人很親切,朱大嬸、王大叔待我很好。”
悲慟之情深深刻在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莫名地牽動了公孫季的心。
“孩子……”公孫季沉吟片刻后,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囁嚅道:“大家都叫我小樂。”
“小樂是吧?”公孫季蹲下身,望進一對黝黑如點漆的眸子。“我想去賀星鎮吊喪,你能給我帶路嗎?”
那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我現在就去收拾包袱!”
“別張揚,我想靜悄悄去。”公孫季叮嚀道。
“是!”
看見這孩子一蹦一跳地離開,整個人像是放回水中的魚般活了過來,公孫季不禁感到一絲安慰。
他抬頭望向霍克城的方向,心忖:“恕臣糟蹋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這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老臣實在是寢食難安!”
遠在南方的烜城,此時也有許多人寢食難安。
先是綿綿不斷的雨,沒頭沒腦地下了七天,不曾停過。
大家都以為天氣不會再壞下去了。沒想到在第八天,從來只有暴雨驕陽的南部,居然飄下了鵝毛大雪。
不曾見過雪的烜城百姓,一開始還很興高采烈地踩著雪花,打起雪仗,有者還堆了雪人。
短暫的好奇與喜悅之後,人們開始不安起來。
第九天。
第十天。
雪,繼著雨后不停地下著、下著。
烜城變成了雪國。
滿城盡是白花花的雪,港口被迫無期限地封航,牲畜凍死了,糧食也開始短缺。
屋子里沒有現成的火爐,家家戶戶只好點起火盆,一家子緊緊圍成一團。門縫、窗沿都塞緊了布條,透骨的寒意還是不斷地從看不見的縫隙滲入,慢慢侵食暴露在衣服外的耳、鼻、手指和腳趾頭。
大家都冷得說不出話來,連光會啼哭的嬰兒也只會直打哆嗦。
烜城人從來不知道,冷,是這麼可怕的。
圖拉斯把自己裏在厚厚的被子里,偎在不知還能維持多久的火堆旁,一臉愁容。
他當然知道這場雪是六芒星在逼他現身。
只要他敢踏出屋外半步,相信不消多久便會像老鼠一樣被他們逮住。
“還是一隻半死不活的耗子呢。”他自嘲道。
如果繼續躲起來,會牽累許多人的。大家想必也和他一樣,能吃的、能燒的東西都不多了,再這樣下去不是凍死,也要餓死──但是,如果貿貿然就把自己交出去,對方仍不肯撒手怎麼辦?
完全沒有談判的籌碼,難道真的只能任他們宰割嗎?
真是的,千算萬算,偏偏沒算到六芒星連天氣都能掌控,眼下只能寄望對方先沉不住氣,以為自己已經離開烜城了;再不然,施術的這個人也有累了的時候吧?已經十天十夜了呢!
“嘰──咕──”圖拉斯苦笑地拍了拍肚子。他已經斷炊兩天了。
“這下,連樹皮都沒得吃呢。”他嘆氣道:“誰來救救我呀?”
“我‧要‧逛‧街~~”淳于蜻兒一臉呆滯。
“想去就去呀,沒人阻止你。”齊易軍已經聽膩了這句話,忍不住應了一聲。。
“你是給火烤到神智不清,還是本來就沒大腦?”淳于蜻兒立即有了動力,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外面這種情形,你以為會有市集可以逛嗎?”
“有什么不滿就找水使說去,別衝著我發飆。”齊易軍伸了伸懶腰,換了個姿勢繼續烤火。
“都怪你啦!”淳于蜓兒坐在地上干嚎:“那時叫你早點完成任務你不聽,逛什麼街!好啦,現在招了個磨人精來啦,真是討厭啦,我要回家~~”語畢,賴在地上踢腿打滾。
“哇,哪里來的視障者,連紅色青色黑色白色都不會分呀?”淳于蜻兒也神經質地大呼小叫起來。“明明就是你自己和老頭打包票,說什麼那封偽信上既然寫了‘速速離城’,就表示人其實還在城里,老頭才鐵了心不肯撒手的!”
淳于蜓兒停住腳,認真地想了想,好奇地抬頭看著哥哥:“你前面那句是什麼意思?”
“不分青紅皂白啦,笨!”淳于蜻兒得意地道。
“哇,自己做錯事還罵人啊~~”淳于蜓兒又打滾起來。
“喂,我說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吵死人了!”方穗正在努力練習一次結三個風網,已經憋了一肚子火。
淳于兄弟對望一眼,很有默契地聯合起來開炮:
“惡人原來在這里呀~~”
“沒錯,先告狀的就是惡人!”
“是誰不聽命令,私下動手的呀?”
“是誰那麼笨,上了目標的當呀?”
“是誰學藝不精──”
“碰”的一聲,兩兄弟被風獸狠狠地甩在墻上。
“在干嘛呢?”齊易軍忙起身待阻止,又是“碰”的一聲,方穗腳下的地板一陷,下半身頓時被卡在地板里,動彈不得。
“就你會用獸,我們不會麼?”淳于蜓兒手持一把狗尾草,在方穗鼻間輕搔,惹得他不斷打噴嚏。
“可、可惡!哈啾──”方穗大怒,雙手一揮,狂風大作,刮得房內眾人東動西歪。
“快住手,不然我要放火了!”齊易軍急道,可惜他手心的火才點燃,就被風吹散,還沾上了易燃的床單,情況頓時更混亂起來。“喂喂,別鬧了,快救火!”
“哈,火使也怕火麼?”淳于蜻兒躲在矮桌下風吹不到、火燒不著的地方,指著齊易軍吃吃地笑著,還順勢一點,把他也卡在地板下。
淳于蜓兒在一旁拍著手大笑:“好玩!好玩!”
“你們這兩個傢伙,看我出來不好好收拾你們!!”齊易軍火大了,雙眼冒著兩團綠色火光。圍在他身邊的一圈地板立即燒了開來,火中亮出一隻吐著長信的巨大火蛇。
方穗見機不可失,趕緊卷起風把火勢猛吹向桌底。
“哇!大蛇燒屁股囉~~”淳于兄弟一翻桌,快步跑向窗邊,推開窗便要往外跳,冷不防兩柱水箭當頭砸在臉上,雙雙摔在地板上。
水箭一轉彎,迎向撲面而來的火頭,齊易軍和方穗哪敢造次,急忙硬生生地收回噬獸,回頭望著門口的水使韓淵。
火一下全滅了。
“真不像樣!”韓淵用他那雙白色的眼珠狠狠地瞪著他們:“噬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嗎?!”
淳于兄弟嘻皮笑臉地爬起身:“玩玩而已嘛。”兩人識趣地把齊易軍和方穗從洞里拉起來,後者一臉不甘願地瞪著眼。
“現在是玩的時候嗎?”韓淵鐵青著臉:“有人破了我的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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