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一盞茶的時時,又驚又怒的方穗火速地回到圖拉斯“臥屍”的地方。
人去,地空。連腳印都沒留下。
“可惡!”
這小子剛剛用一封偽造的信騙了他,原來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
可笑剛才的他卻絲毫不察,還興沖沖地把信箋遞給韓淵,像個巴巴等待領賞的小孩。
“韓使你快看這封信!”
韓淵翻了翻白眼,尖酸地道:“方使真是愛說笑。”
方穗一呆,這才省起韓淵已失明多年,不由臉上一陣火辣辣。
齊易軍代他接過信,一看之下不由揚起眉:“你從哪裡得來的?”
方穗又是一窒,總不好說是自己違反命令,私下去找那小子動手吧?唯有含糊其詞:“總之我們現在知道了,那算命小子只不過是按照寫信之人的指示辦事,真正的預言者是寫這封信的人,所以線索應該從這里開始才對!”
“哦?你對他動手了?”韓淵的語氣聽來像在嘲諷:“殺死了沒有?”
方穗惱羞成怒,握著拳頭努力抑著怒氣問道:“這很重要嗎?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追查這封信的主人,而不是緊咬著我──”
“不,這很重要。”齊易軍打斷他的話。“因為,你很可能上當了。”
方穗心中大震。
“這小子似乎不并簡單。”齊易軍憂心忡忡道。
韓淵又是一聲冷哼。“是我們的小子太不更事。”
這是方穗衝出客房以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姐姐,我好怕。”
八歲那年,爹離開我們的那個晚上,一群壞人闖進我們家,亂翻亂抄我們的東西,像是在找什麼。
我和姐姐躲在不遠的小山坡上。風不斷把他們的咒罵聲吹進我耳里。
他們好兇,好可怕。
“別怕,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姐姐的手是冰冷的,我不喜歡她手心濕濕地摸著我的臉,可是我忍著沒有說。
爹說,男子漢大丈夫,要聽姐姐的話。
可是他自己卻不聽,姐姐明明叫他不要丟下我們,他卻還是走了。
爹最愛騙人了。
他明明說要看我把風獸練得像他那樣大隻,還說我能成為六芒星之首。
都是騙人的。
我咬著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嘴里,有一股鹹鹹的味道。
壞人終于離開了,臨走前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家,我想到我最喜歡的小布偶還留在房里沒來得及帶出來,就難過得哭個不停。風獸明明要去幫我拿出來,可姐姐不答應。
“阿穗,從今以后我們都不能再用獸了,連玩兒都不行。”
“為什麼?”我和風獸都提出抗議。
“他們會找到我們的。”姐姐的聲音像斷了線的風箏。
男子漢大丈夫,要聽姐姐的話。我沒有再說別的,只不過……壓抑,讓我和風獸痛苦不已。
太痛苦了。
雖然我知道,姐姐也不好受。每個晚上,金獸都掙扎著要從她體內出來透透氣,刮得她一身是傷。
但是姐姐卻總是有辦法笑著,不管那個凶巴巴的惡婆娘給她再多的工作,還是再少的食物。
我們在風風光光的大戶人家里,過著低賤如豬狗的生活。
風獸白天晚上都在哭。六芒星,不能任人欺侮呀……
只可惜,噬的力量不能當飯吃。
我拼了命地學習,學劈柴,學挑水,學生火。
被熱水燙傷,手掌磨光了水泡、血泡,被罵被打被看不起,肚子再餓,我都不哭。
我要變強。
一年、 兩年。
變強,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
“可惡!!”方穗發自內心的大吼:“為什麼從小到大我都像一個笨旦一樣,被騙被耍被瞧不起!!!
“我明明比誰都拼命,都賣力,都聽話,什麼我還不夠強!!為什麼!?”
方穗狠狠推開依偎在腳邊,努力想給他安慰的風獸,大叫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呀!為什麼那麼沒用,為什麼連殺一個人都沒好好殺死!!”
風獸低垂著頭,難過地發出嗚嗚的悲泣聲。
“不準哭!”方穗不覺自己的臉上早也濕了一片:“男子漢大丈夫不準哭!要變強,變得更強,變得更強更強!!!”
往事像一根針,挑起最敏感的神經,阻止他進一步回憶下去。
“我要保護姐姐!”十歲大的他,在姐姐痛哭著拉著他的手,跑出大宅屋的那個大雨夜里,在心里對自己立下這個誓言。
“我要保護姐姐……我要變強……”
方穗終于哭得累了,風獸識趣地在他身邊摩蹭,伸出舌頭幫他舔去臉上的淚水。
我們要一起變強!
“這樣打擊他,會不會太過了?”齊易軍從窗戶看著方穗狂奔而去的背影。
韓淵哼了一聲:“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這事要換成淳于兄弟,你覺得他們會出紕漏麼?想當六芒星,他就得放聰明來,我這是為他好!”
“誰在說我們呀?被我聽見了哦!”淳于蜻兒從門邊露出半顆腦袋。
齊易軍瞥了韓淵一眼,提高聲量道:“你們進來看看這東西。”
“有好東西麼?”兩兄弟忙不逸地衝進房中,淳于蜻兒搶過信大聲念道:“密函:八月十四,給三名外來者算命:任務會失敗。事後,速速離城。”
“字跡和算命鋪上的字一樣。”淳于蜓兒笑道:“是臭小子自己寫的嗎?”
“騙人的吧?”淳于蜻兒也咧開嘴大笑:“哪個笨旦會把‘密函’兩個字也寫出來?再說,真要是什麼密函,看完了還不燒了毀掉,巴巴留下來給人抓小辮子嗎?”
韓淵向齊易軍擺出一副“不出我意料吧?”的神情。
“發生什麼事?是阿穗被騙了嗎?”淳于蜻兒睜大了眼睛打量兩人的臉色。“他怎麼老是這麼笨呀?”
“沒法子,他被阿秀保護很太好,太容易相信人了。”
齊易軍瞪了說話的淳于蜓兒一眼。“你們很得空嗎?還不快去找人!?”
“去!叫我們進來又叫我們出去!耍人玩呀?”淳于蜓兒扁了扁嘴。
“這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淳于蜻兒促狹道:“誰叫你講到他心上人,人家心里就不痛快。”
“小器鬼,羞羞臉!”淳于兄弟一唱一和道:“還不快去買月餅?”
“小豬餅也不錯呀!”
齊易軍作勢要喚出火來,兩人趕緊一溜煙跑了。
“兩個小鬼!”齊易軍尷尬地抓了抓頭,心中暗暗慶幸水使眼睛不靈光。
韓淵用慘白的眼珠盯著齊易軍,嘆了口氣:“你還是趁情根不深時,放下她吧。沒有結果的。”
“來不及囉。”齊易軍笑了笑,笑容甚是苦澀。“我也出去,幫淳于兄弟的忙。”
“這群小鬼……”韓淵來不及喊住他,搖搖頭道:“準是又去逛街買東西了!真要找個人需要這麼麻煩嗎,叫獸去不就行了?老是藉故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他摸上店小二端進房里的洗臉水,伸手進去淌了淌,輕輕喚了一聲,只見水珠漸漸溢出,凝聚成一隻高及人腰的大雕。
它抖了抖翅膀,伸了伸脖子,身上不經意掉下的幾根羽毛,一碰到地面就又變成了水滴。
“去吧,哪怕淹了烜城,也要把預言者給我揪出來。”
水獸發出一聲長嘯,愉快地沒入空中。明明方才還是艷陽高照的天空,片刻之間便積滿了烏雲,雨水如絲如綢,未几便打在烜城每一條大街小巷上。
“哦,不~~老頭又用這招!”誇張的慘叫聲,是淳于蜓兒。
“嗚嗚,這樣就不能逛街了啦……”不用懷疑,一定是淳于蜻兒。
“小豬餅在哪里?在哪里?”哦,齊易軍這麼快就買到月餅了?
韓淵好整以暇地在房里喝著茶,恍若自雨聲中聽見這三人的抱怨,嘴角難得地露出一抹竊笑。
能成為六芒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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