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稱呼翻成中文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長野縣安曇野市,龍門淵高校高中部二年級教室-
「小步-」國廣一趁著老師仍在黑板信筆揮灑的當兒,轉過頭來小聲喚道。
杉乃步正聚精會神地抄寫黑板的筆記,為的不是旁人,正是坐在教室最末尾、豎起課本熟睡兼流口水的井上純。每天整理筆記影印一份,給每堂課不是在偷睡覺就是在偷吃便當的純,早就是她默默且自願承擔的工作之一了。
「什麼事?」
「小步…衣今天又沒有來上課了嗎?已經第三節課了……」她指指最前排靠窗的空位。
杉乃步一臉無奈,悄聲答道:「萩良先生發訊息說,還在睡呢……」
「真傷腦筋啊,今早打算叫她起床也叫不醒,雖然說出席日數不足似乎也沒什麼關係……」國廣一按著額角,嘆了口氣。
「啊、這麼說來,はじめさん和透華大小姐……最近都是到別館和衣さま一起睡吧?好久都不回本館的房間了……」杉乃步的臉上稍微泛起些許紅暈,卻不是因為羞怯,而像是委屈似的。透華不回本館寢室,她自然也沒有睡前服侍的機會。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以往總是形影不離跟著透華大小姐的はじめさん,近來似是有意無意地在與她交換工作。像是寧願去拿乾洗好的衣物更甚於陪伴大小姐研究牌譜,或是在大小姐沐浴結束前一刻忽然找理由開溜,讓她白賺了好幾次塗抹護膚乳液的機會。
「呃……嗯……衣不聽故事睡不著嘛。」國廣一尷尬地笑了笑,在轉過頭的那刻,視線卻不自覺悄悄盪向不遠處。
身為龍門淵高校風雲人物之一的龍門淵透華,與她們相隔了三排,座位靠後,此時正凝神於課程中,坐姿端正,右手執筆,左手食指優雅停駐在唇下,連半刻分神注意她們這邊的閒暇都沒有。
「下面這一題……有誰要上來示範解答?」
這是一題比較困難的題目,班上只有透華和另一位同學迅速舉手。國廣一望了眼黑板,答案雖然很快就浮現在她腦海中,但她卻絲毫沒有想舉手的意願。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台實在不是她的興趣之一。
透華輕撩金髮,自信滿滿地微笑:「呵呵,這種程度的問題,老師請交給我吧。」
老師的視線為難地看看兩邊。「那麼,龍門淵同學和神宮司同學一起上台吧。」
「什麼!」
神宮司在這個班上是第一名的優等生,透華總是緊緊跟隨其後,她們之間的交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氣燄之盛連老師都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見這兩個人彼此狠狠互瞪了一眼,同時飛快往黑板上寫出答案,彷彿慢了對方一步就會成為畢生奇恥大辱似的。
(反而是原村和那樣,對透華的挑釁一點反應都沒有還比較好吶……)國廣一無奈地想。
在東京看比賽的那幾天,除了時不時跑到清澄(&風越)房裡玩樂的衣,透華也經常假借各種名義向原村和進行對話,有時候美其名為打擊對方士氣,實際上大家都看得出來,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鼓勵和安慰而已。但原村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總是說著說著視線就轉到宮永咲身上去了。
透華寫完黑板走回座位的同時,班上大約有一半以上的視線全都牢牢定著在那個白色身影上,那些明顯熾熱崇慕的目光並沒有改變透華的表情,她還是一如往常的輕撩金髮,步伐自信而優雅。
這是外人眼裡的透華。熟人眼裡則全然不是這麼回事。而在她的眼裡,那身白衣白裙只帶給她更複雜更難以言喻的感受。
合宿那一晚所發生的事,透華醒轉後似乎只模糊記得片段,她玩笑般地旁敲側擊『這是透華妳留下的吻痕哦?』,卻換來一句『那種事我怎麼可能會做!』於是她什麼也沒再說,只是輕巧地敷衍隱瞞過去。當天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如果說出事實會怎麼樣呢?也許她只是不想抱有期待,也許她只是在逃避某個未來,也許……也許當下的她認為,就同透華一樣,當成一場夢可能更好一些吧。
可是在那之後,她卻很難再用同樣的態度面對透華。
這兩個月來還算相安無事,可是……難道要照著現在的情況持續下去嗎…?就算再怎麼勉強,也不可能永遠這樣,如果自己還是沒有辦法的話,總有一天……
無論如何,還是得正面面對嗎?
下午萩良開車來接送她們五人回家,一抵達龍門淵家的宅邸,各人都回房換下制服,除了身為正式佣人的小步以外,其他三人都保有一部份的自由時間,沒有必要每天從早到晚做女僕的工作。
透華換完衣服就被佣人通知到辦公室裡見父親。龍門淵家向來是一脈單傳,透華的父親是入贅進來的,自從幼時母親逝世後,父親便一人接下所有龍門淵家業的名與實。祖父依然身兼龍門淵高校理事長職務,但近年已幾乎不過問任何事物。
關於未來要做什麼,對透華來說幾乎是不用問就被確定下來,毫無懸念之事。
半小時後,透華闔上辦公室的門,往起居室走去。雖然腦中閃過了約莫一秒的猶豫-是不是要先到別館看看衣起床沒有?-但依機率來想,純肯定會比自己先一步去關照的,還是直接到起居室看看再說。
長廊上,高跟鞋踩著地毯響起悶悶的磕撞聲。
「嗯?」透華不經意一瞥,卻在書房裡捕捉到一抹藍白色的嬌小身影。
已經換上了女僕制服的國廣一,墊著椅子,正努力伸長手臂將一本大部頭的精裝書塞回上層書櫃。
書本太厚重,她的手太小,一不留神,書落了下來,硬皮尖端竟直直朝她臉上刺來。
「啊──」書頁硬生生在眼前停下。
「唉,真是的……」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透、透華……?」
透華揚起細眉,問道:「はじめ,妳怎麼在這裡?還不到需要做什麼工作的時候吧?」
「我在幫小步整理書房,反正閒著也沒事……」
「是嗎?那還真是笨手笨腳的喲……差一點就要砸傷眼睛了……」白皙左手端著那本書,從國廣一身後靠近,輕巧地置回櫃上。
站在椅上的國廣一,此時高度已經與透華比肩,透華身上凝滑似水的香味就貼在她身旁,肌膚異常敏感地接收到人體接近的溫度,左頰上的星隱隱灼痛。她側頭望去,金髮掩住了那雙藍玉,看不清眼神。
「……」國廣一默默下了椅子,低著頭抱起旁邊堆疊的另一落書本。
「那個……」透華伸出手想幫國廣一,手指才稍微沾上肌膚,國廣一就倏然抽手而退,身體還略往旁邊挪了一步。
「怎麼了?」她狐疑地問。
「不、沒什麼……」
國廣一視線飄移不定的側臉有著相當奇怪的表情……透華忍不住蹙眉,心中疑惑和不滿的情緒陡然升高。
自從全國大賽結束、從東京回來……喔不,真正要說起的話,應該是從溫泉合宿之後,她們兩人之間就一直有些不太對勁。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透華自己其實也不太明白,只覺得生活中有些習以為常的事忽然起了一點點變化,但那種不對勁也只是隱隱約約浮現在心中,總是來不及辨認就消失無蹤。
「透華……」就像現在,違和感只存在於一瞬間,國廣一重新面對她時便又恢復了正常的樣子,柔順的黑髮在鬢邊飛揚,彷若無事。「下午茶時間快到了,小步應該已經準備好英式烤餅和瑪芬,這邊我一會兒就能整理完,妳先過去吧!」
望著國廣一清純無邪的笑臉,透華也只得強自吞下心中那抹奇妙的疑惑。
「是嗎?嗯……好吧,那我不管妳了,快點做完就過來,別讓本小姐等太久。」透華正欲轉身,心裡卻又不踏實,轉頭再叮嚀一句:「快點喔!做不完就算了,本小姐可不──」
「好啦好啦,透華,」國廣一偏頭微笑,調侃道:「就這麼想讓我為妳倒茶嗎?」
「本、本小姐才沒有這麼說!」提高音量外加臉紅,這會兒透華總算毫不留戀地快步逃開。
秋陽西偏,還未染上大片橙紅色彩的時分,是龍門淵家例常的下午茶時間。
杉乃步手裡一盤堆得滿山高的蕃茄福拉佛口袋餅,正逐個兒消逝在井上純宛如黑洞般的食道裡。智紀膝上擱著sony超輕薄筆電,如往常般沉浸於電腦遊戲之中。
「透華透華!」天江衣趴在沙發椅背上,從透華身後問道:「今天也會在衣的臥室就寢嗎?衣冀望聆聽遠野物語!」
「今晚不要了喲!最近讀這個故事集都讓妳太晚睡了,已經連續翹幾天課了?不說妳,我身為學園偶像可是連一天都不能缺席的喲!這樣睡眠不足下去遲早會不小心破壞我的完美形象的喲!」透華邊端起茶杯,邊嘆了口氣。「說起來到底為什麼……從東京回來後就一直吵著要聽遠野物語……」
「透華不是早就沒有形象可言了嗎?」純邊說邊勉力吞下一大口雞肉豆泥丸子。
「附議附議~」
來不及喝完一口茶,透華『磅』地一聲放下茶杯抗議道:「胡說!本小姐的形象依然清新高雅一如往常!」
「透華~衣今晚還想一起睡~」
「就說這樣妳又會晚睡了,不行不行……」
衣一聽,馬上嘟起嘴巴,表達強烈的不滿:「衣要聽山男傳說之章!熬夜還不是因為透華的進度、拖沓至極!所以才──啊哈!は~じめ!」
衣很快躍下沙發,往起居室門口姍姍來遲的最後一人撲了過去。
「嗚啊~衣!嚇了我一跳……怎麼了呢?」雖然國廣一的身形也相當嬌小,但和天江衣站在一塊兒時,無論是姿態或表情都十足是個成熟的大姐姐。
「はじめ!今晚衣要讀遠野物語!」
「欸?這個不是……」國廣一抬起頭,用詢問的眼光注視透華。「應該要問透華吧?」
「透華推諉卸責!」
「什-!這哪是推諉卸責!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每天都在讀了喲!本小姐偶爾也會想回自己房間睡覺……」
聽到『房間』二字,國廣一的表情閃過一絲遲疑。「再念一晚……也不要緊吧?嗯?」
「明天晚上再念不就好了……」
「不管~衣就要今天!」
透華像是鐵了心,硬逼著自己轉開視線不去看衣用力鼓起的紅潤臉頰。
「嗯……沒關係,衣,透華累了的話,我念給妳聽吧。」國廣一低頭,在衣綻開的笑靨中溫柔微笑。
「耶!那今晚就和はじめ共眠!透華自己獨守空閨!」
「喂喂!不要這樣擅自決定喲妳們兩個!」
○─○─○─○─○
「透華真是心軟,最後還是一起來了嘛。」
抱著明早要穿的制服,兩人走在通往別館的昏暗露台上。
「囉、囉嗦!本小姐不在的話,要是妳有不會念的漢字找誰問啊!」
「是、是~」國廣一微笑應對。
夜已深,宅邸裡外一片靜謐,遠離了喧囂大街的郊外別墅,四周還隱約可以聽見蛙鳴蟲唧。露台並不窄,兩人也是如往常般並肩而行,但是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這怎麼看,都像是刻意保持了某種安全的間隔。
「はじめ……妳、妳最近是不是……」透華猶豫著開口。
「怎麼?」
「那個……」目光四處飄移,卻一眼也沒有看向身旁並肩而行的人。「我覺得妳最近……有點怪怪的……」
「怎麼會,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透華覺得哪裡奇怪呢?」國廣一的語氣依然平穩如昔。
「像是……最近比較常看到小步卻總是找不到妳,還有妳似乎很不想回本館的房間睡覺,這些以前都沒發生過的事情。」想了一想,又續道:「好像在迴避著什麼一樣。」
「迴避什麼的……妳想太多了啦。」
「是嗎?」透華忽然轉過身,毫無預警地握住了國廣一的手。而她就像本能反應似地一瞬間掙脫、退後。透華的話聲冷峻起來:「這還不算在逃避什麼嗎?」
「我……」手銬已解下的細腕隱隱作痛。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事不能說的?」透華雖然雙手抱胸,但還是努力放柔了音調。「はじめ,妳到底怎麼了?」
「……」咬著唇對視了半晌,發現藍玉之中明顯有著『妳不說我不走』的訊息,她嘆口氣道:「透華……還記得合宿最後一天做的『夢』嗎?」
「妳是說……呃、夢?」冷不防被這麼一問,透華愣了一下。
「嗯……妳忘了吧?」
「呃、不……我……」透華紅起臉,吶吶低語。那場斷斷續續又模糊不清的片段,內容太過刺激,怎麼可能說忘就忘……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事會夢到那種夢。「妳怎麼知道我做了什麼夢......難道......」
「其實透華的夢,還有吻痕,都是真的。就像打牌贏了衣和職業雀士那次一樣,昏過去後就記不清楚了。」
「那種事情我怎麼──」
「妳隔天也是這麼說的。」國廣一的語氣有些無奈。
透華閉了嘴,只是用愕然的眼光死死望著國廣一,腦中拼湊著零碎的記憶,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後渲成一片冒著熱氣的粉暈。
「那件事……如果我真的……真的、做了……對妳……はじめ,所以妳一直在生氣?」自顧自找出結論,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透華脫口就說:「但我不是故意要那樣──」
不是故意要那樣……若不是失去自我意識,透華也壓根兒沒想過要對她做什麼吧。心裡好像有什麼微微發熱的東西頓時熄滅了似的,雙眸悄然轉暗,她抿緊了唇線,搖搖頭。
「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她欲言又止,最後停了下來。「算了吧,我一點都不在意那件事。」
透華急欲說明的心情霎時安靜了下來。國廣一淡淡的『我不在意』好像憑空封住了她的嘴,讓她無力可施。
「妳……一點都不在意?」
「我不在意。」國廣一笑了,像在說服對方也像在說服自己。「妳也不記得經過,所以透華不需要再試著去回想那件事了,就當作沒發生過。」
為什麼不在意?而且明明……看起來就不像是不在意。透華挑眉俯視著國廣一不趨不避的雙眼,想從那之中尋出一些可以反駁的謊言之光,卻徒勞。
「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都是女孩子,就算是……也不代表什麼吧。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道歉了。」
連道歉也被封鎖住,透華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是國廣一越是輕描淡寫,就越是刺激了她無端而生的怒氣。
「衣還在等我們,走吧。」腳步開始往別館移動。
「這……可是我……」
「既然我不在意,那就沒事了吧?」
說著,已經到了別館門前,國廣一雖然仍是掛著淡淡的笑臉,語氣溫和,但眉目間卻沒有染上絲毫笑意。
「不然,透華還想要什麼呢?」沒有回頭,她只是這麼反問,話聲雖輕,卻清晰透亮。
妳想要什麼?或者說,我又想要什麼呢?
她們這幾年來所培養的默契不言而喻,心與心之間早已經是無條件的信賴。只是她們都不曾想過,如果再接近一步,會發生什麼樣的碰撞。她本來以為,這樣的平衡也許可以維持一輩子吧?只要兩個人都不動,就不會撞上平衡之下潛藏的暗礁。
透華還愣在原地,而國廣一已伸手推開門,走進別館曲折幽暗的迴廊之中。
可是現在平衡已經被打破,天秤在搖晃,什麼時候會摔落呢?如果心甘情願地往下跳,底下一定不可能是柔軟的草地吧?
不可能會是的。
§後記§
這篇文就像貪食蛇一樣……越來越長……OTZ
這一幕想像中的和寫出來的感覺差好多...真不開心...
欸~等等...應該不會有人把斜體部份當真吧?@_@
我都說了那段是騙人的OTZ
我絕望了
所以還是把斜體刪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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