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樹第一階段的療程告一段落,接下來他可以留院休息一段日子,並觀察標靶藥物的療效。
他半躺在床上,病床抬起他的上身,在他床尾的那扇窗前,懸著一支衣架,衣架上吊著一件白色短袖襯衫。開窗時會隨風搖曳。
襯衫上繡著寶藍色江二中字樣,襯衫有很多處都是破損後縫補上的。手藝不大好,像幾隻白色蜈蚣爬在上頭。
平常有專業看護三班照顧,美國的朋友偶爾會來看看他。
彭明瑩每次來的時候,都發現沈麟樹一直盯著那件破掉的白襯衫看。她知道沈麟樹就是江二中畢業的,不禁開口問。
「這是你高中制服啊?」
沈麟樹已經可以吃流質食物,彭明瑩讓家裡阿姨熬了一盅瘦肉粥,她坐在床邊用湯匙攪動碗裡的粥,等它涼,再餵給沈麟樹。
「這不是我的制服。」
沈麟樹說話的時候,雖然臉色蒼白,卻像想到什麼似地,臉上卻掛著笑意。
「是你喜歡的那個人的?」
彭明瑩又問。她對當年沒能和沈麟樹訂婚的原因,多少有耳聞。她知道沈麟樹有個感情很好的同性戀人。
「嗯。」
「他的制服怎麼破爛成這樣?」
沈麟樹把當年如何得到這件制服的過程說了。當時他們還沒交往,他的新制服被討厭他的繼弟割破了,他沒錢買新的,只好自己縫一縫繼續穿。沈麟樹看不下去,吃午餐時潑了他一碗紅豆湯,買了一件新的賠他。
舊的這件,洗乾淨後,保存至今。
沈麟樹住院這段期間,史東教授讓他絕對不能再操勞,他連公事都沒法做,只能睡覺或者聊天。
他跟彭明瑩聊了很多他和江潛之間的故事。
「你們是在拍偶像劇喔?」
聽到那些彼此救贖,還有十年等待,胸口的白金戒等情節,彭明瑩嘆了口氣。
難怪有人說情深不壽,這兩個人是用命在談戀愛了?
「妳一直在美國,知道他嗎?他是個演員,也是個歌手,在演藝圈表現得很不錯。」
說完,沈麟樹拿出他的手機,秀出了江潛的照片,遞給彭明瑩。
「啊?這不是江思麒嗎?」
彭明瑩叫了一下。
「我知道他,我上次回台灣,大學同學還拉著我去聽他的演唱會……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對。我們從高一就在一起了。」
現在還是,雖然中間斷了近十年。
「他很帥耶,難怪你對他念念不忘,等了十年都不放棄。你快好起來,回台灣幫我和大學同學跟他要簽名啦!」
彭明瑩一個準博士,看起來跟個小迷妹一樣。
「好,也可以約吃飯。」
沈麟樹笑著回答。
「他做菜很好吃。」
「吃江思麒做的菜啊,天啊,我到時要在社群網站上拍九宮格。」
吃了小半碗瘦肉粥,沈麟樹有些撐了,剛好這時看護到了,沈麟樹便托彭明瑩去他美國的住處拿筆電過來。
彭明瑩說,醫生不是說你要充分休息嗎?沈麟樹說他只是無聊,看一下子而已,不會使用太久。
彭明瑩答應了,她在美國有車,去沈麟樹的房子也方便,她想除了筆電,也幫他帶幾套舒適的內衣褲吧。
沈麟樹在美國的住處,是位於他們公司附近,一幢郊區別墅。彭明瑩在他的書房裡找到筆電,又搜刮了幾樣日常用品,提著走出別墅。
「彭小姐。」
突然,彭明瑩聽到一陣陌生的聲音,叫了她一聲。
彭明瑩抬頭搜尋聲音的來處。路上有一些人來來去去,不是黑人就是白人,看起來不像是會說中文的。
「彭小姐。」
這次,聲音更近了。
她看到剛剛才在沈麟樹手機裡看見的江思麒,揹著一個簡單的灰色背包,穿著簡單的格子衫和牛仔褲,邁著長腿正朝她走來。
彭明瑩霎時臉色發白。
她知道沈麟樹不讓江思麒知道他的病情。可那個人怎麼出現在這裡了?
雖然看到帥哥本人身體上很開心,但心理上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了。
「妳是彭明瑩小姐。」
江潛在偷拍照片裡看過彭明瑩,所以認得出她。
「沈麟樹呢?他在房子裡嗎?」
說完,江潛就要走進別墅院子。
「沒……」
彭明瑩追上江潛,攔住了他。
「江……江思麒,他不在家裡。」
「我剛去過公司,他不在那裏。」
江潛回過頭看著彭明瑩,那眼神不大友善。
「不然,他還能在哪裡?」
「這……江思麒,你怎麼會來美國?」
彭明瑩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她想,先弄清楚江潛的動機吧?
「我不能來嗎?還是我來,會壞了你們的好事?」
江潛的答案讓彭明瑩嗄了一聲。她不知道她和沈麟樹被偷拍的事。
她和沈麟樹哪有什麼好事?
「所以,你是來找沈麟樹的?」
彭明瑩問。
「他想跟妳在一起,我不會反對。只是,不是一通電話,一句訊息。相識一場,我希望他當面跟我說清楚。」
江潛看起來快要哭了。
「等等…….什麼跟我在一起?你在說什麼啊?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你這是以為……我是小三啊?」
她好歹是堂堂立委孫女,敢去做小三,她爺爺就先罰她跪在立法院前洗門風。
但是,她又要怎麼跟江潛解釋,她為什麼出現在沈麟樹身邊?
要解釋,就勢必讓他知道,沈麟樹生病的事。
那沈麟樹會殺了她吧?
「江思麒,我不是小三,跟沈麟樹也沒什麼好事要發生,我們就是朋友,圈子裡的朋友。」
「那他為什麼說要跟我分手?」
「我覺得……那個分手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總之江思麒,他沒有要跟你分手,你等他回台灣再跟你解釋好嗎?」
彭明瑩一面說,一面推著江潛出門。
「來,我載你去坐飛機,你的沈麟樹還是你的沈麟樹,別擔心。」
江潛莫名其妙。
「我都萬里迢迢來了,就算要回去,他不能見我一面嗎?」
天啊,我的博士論文都沒有這麼難解。彭明瑩在心裡叫囂。
兩個人在別墅外對峙。
「你真的想見他?」
「他在哪裡?」
彭明瑩沉默了一陣子,彷彿下了什麼決心。
「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但見他之前,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聊。」
江潛坐上了彭明瑩的車。兩人在車子裡,彭明瑩把沈麟樹的病情,照實對江潛說了。
「其實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你們是彼此最親密的人,什麼都不告訴你,萬一情況有變,對你很不公平。我覺得你會崩潰吧?」
說完,彭明瑩看向江潛,果真看到他全身發顫,淚流滿面。
「妳沒有騙我?妳說的都是真的?」
沈家有嚴重的家族病史,彭明瑩有沒有騙他,江潛其實心裡有數。他只是無法接受。
「江思麒,你不能這樣去見他。」
彭明瑩嘆了口氣。
「我們都問過他,需不需要通知你來陪伴,他說不要,因為,他害怕看到你哭。」
「我知道這很不近人情。可江思麒,你能不能,盡量不要哭給他看?」
「他會很自責,你知道自責這種情緒,對養病沒有幫助。」
「我先送你去酒店,你把自己收拾一下,再去見他吧。」
彭明瑩送江潛去最近的酒店後,又把筆電和一些日常用品給沈麟樹送去。
「現在覺得怎麼樣?」
彭明瑩問。
「還不錯,其實可以下床走走,是看護說讓我繼續躺床別操勞,這哪有什麼操勞的?」
沈麟樹笑道。
「當然打籃球是不行的啦。」
「還打籃球?打籃球我也不行啊!」
看沈麟樹還能說笑,彭明瑩才放了心,這樣的沈麟樹江潛看了,應該不會太難受吧?
「那你先休息一下,我明天再來看你。」
彭明瑩說完,又用英語交代看護別讓他用太久的筆電,別讓他熬夜,這才放心離開。
隔天下午,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在病房待久了,沈麟樹覺得自己都快要發霉了。他這輩子就沒那麼閒過。
彭明瑩來了,沈麟樹說想出去走走,她說要借輪椅,但沈麟樹說哪這麼嬌貴了,他可以走的。
於是,沈麟樹披上薄外套,彭明瑩替他推點滴架,另一手扶著他,兩人走到了醫院前庭的草地上。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十分舒服,讓沈麟樹暫時忘卻了自己是個病人。
他關心著彭明瑩這樣常常來看他,會不會耽誤論文進度?彭明瑩說她的論文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指導教授正在幫她潤飾。她說等博士學位拿到會回台灣,因為爺爺已經在培養接班人,她的學歷高,形象好,爺爺有意栽培她。
彭明瑩開玩笑地說,如果她出來競選,麻煩金主三槐集團多多支持啊。
而堂哥Bennet,會繼續留在美國研究醫學。
兩人邊聊邊走,到一處樹蔭下時,從樹幹後走出一抹人影。
是江潛。他穿著隨興的格子衫,一條淺色牛仔褲,白色球鞋,打扮輕鬆且隨興。
沈麟樹沒想到會在美國看到他,一時呆住,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而始作俑者彭明瑩,就是她開車載江潛過來的,看到兩個人相對無言,怕沈麟樹找她算帳,彭明瑩乾笑道。
「啊,我教授call我了,我得回去看看怎麼回事,他老人家生起氣來超恐怖的,你們聊聊啊。」
說完人就跑了,連殘影都沒留下。
江潛昨天在酒店裡哭了一整晚,一邊哭一邊冰敷,總算早上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悲慘。當然還上了點遮瑕,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你……你怎麼來了?」
沈麟樹有些侷促。大病一場,怕江潛擔心,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怎麼樣。
看著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也沒什麼精神的沈麟樹,江潛心裡痛得要命,但他記得彭明瑩的話,不能哭,戲演多了,他是能演出來的。
「怕你在美國待太久,被狐狸精勾走了。」
聽了他的答案,沈麟樹唇角微揚。
江潛語氣稀鬆平常,他接手彭明瑩的工作,推著點滴瓶,一手攙著沈麟樹的手臂,兩人繼續在盈綠的草皮上,且行且聊。和煦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拉成長長的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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