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避一早起來,極劍就不在了。她聽極劍說過,從今天起連續十天,他必須要到京城去會晤某位京官,避知道極劍的人脈不只江湖人士,朝中也不少,這是為了鞏固西行教在中原的地位必須做的。
避通常對極劍的事不怎麼關心,她只想著活好自己即可。倒是出門前極劍擔心不已,一直交代避和墨玉玄玉她們,萬事都要小心。
今早極劍起身後,避還睡著,她有孕在身難免貪睡,極劍不忍吵醒她,坐在床沿盯著她看了半晌,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輕輕撫了撫她的肚子,這才離開。
避起身後,玄玉伺候她梳洗,用過早食後,一直沒看見墨玉。她知道墨玉和玄玉是西行教女眾裡武功高強者,她們同時也肩負訓練其餘西行教眾武藝的任務。墨玉不在,肯定是去後院校場盯著那些教眾練功了。
這時,避就會以散步為由,到後院教場去,盯著那些教眾練功。
西行教的鎮教之寶是周天劍。但周天劍只有教主才能學全。其餘教眾都只是會周天劍訣中的一部分,但避有心,這個人身上學一部分,那個人身上學一部分,拼拼湊湊倒讓她把周天劍訣的招式記住了不少。
她知道周天劍沒有先練心法,直接練外功會走火入魔,這也是她父親鉛陵鈺的死因,她斷不能再重蹈覆轍。於是,她要墨玉和玄玉傳授她周天劍訣心法。
因為周天劍訣並不外傳,墨玉她們覺得有些不妥,去請示了極劍。
極劍知道鉛陵鈺的死因,更知道他沒法阻止避學周天劍,與其如此,倒不如傳她心法,保護她,以免她重蹈她父親的覆轍。
墨玉和玄玉有些為難。她們的師父在教她們周天劍訣時,不得外傳可是耳提面命的。但極劍是教主,他對墨玉和玄玉說。
「規矩是人定的,並非絕對。如果一切都要照著成規走,我不會周天劍,這教主之位豈不是要拱手讓賢?」
極劍替避開了方便之門,讓避得以習得周天劍心法。總之為了避,什麼打破成規公器私用偏私護短的行為,薄教主都做了個遍了。
當然也有教眾質疑極劍,只換得極劍冷冷一句。
「你行你來做。你做得起嗎?」
對極劍而言,人世間的規矩禮教就沒一條放在眼裡的。他自己就是規則,是真理,他並沒有耽誤正事,寵一下他的女人又怎麼了?
惹得教眾對他又敬又怕地,這還只是個教主,要讓他當皇帝還不上天了?
避在校場看完墨玉的訓練後,跟玄玉說她想去藏書閣看看,讓玄玉不必跟著。
玄玉便在藏書閣外候著。這藏書閣是避已經逛到爛熟的地方,她因為最近想把學到的周天劍招連綴起來,武術秘笈翻得勤,這兩天她正在翻一部輕身法,才讀完一半,走到熟悉的位置上,將書本拿下架子來,翻到印象中的頁數想繼續看下去。
讀了兩三頁,她突然覺得不大對勁。
為了除濕,保全這些典籍,西行教的藏書閣向來有薰檀香的習慣,這些書本上因而沾染了檀香的氣味,好聞得很,避也聞習慣了。
可今天空氣裡浮泛的氣味,和平常似乎有些不同。
避提高警覺。那味道雜在檀香氣味中並不明顯,但改變了檀香的氣味。
避放下書本,尋找氣味的來向。她發現她一走遠,檀香氣味就恢復了正常。
所以,那氣味的來向,是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
她走回方才讀書的地方,氣味又變怪了。
避看著她方才攤開的書本,心念一動。
她將書本湊近鼻子嗅了嗅,果然在扉頁上聞到一股特異的味道。
「馬番木?」
避心念一動,手中的書本落地!
那是馬番木的氣味,馬番木有劇毒,會使人肌肉慢慢痙攣,窒息而死!
她方才碰過書本了,不知道藥力會不會已經滲入身體?
她自己不要緊,可是寶寶......她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寶寶!
避下意識捧住自己的小腹,走出了藏書閣!
「玄玉.......玄玉......妳幫我,去藥堂裡,找一種叫白角藤的藥粉,快點!」
避見到玄玉後,當場在一旁的石塊上坐了,讓自己的身體靜止下來,以免血行加速毒藥滲透!
玄玉見狀不對,也不多問,逕去藥堂百子櫃裡,找出白角藤粉,並斟了一杯水,送到避眼前來!
避馬上服下白角藤粉,她對醫藥有一定研究,白角藤正是馬番木的解藥。
吃了解藥,避才略微放鬆下來,可也未能完全放鬆,她不知道毒性已滲入體內多少。
她讓玄玉扶她回小苑裡歇息,玄玉問她怎麼回事?避不知道那塗了毒的書是專門針對她,或者是針對別人,而自己不小心中招。極劍不在,她也不想造成混亂,於是便說她突然不大舒服,服了白角藤粉好多了來搪塞。玄玉不懂藥理,便也接受了避的說法。
只是,避從此多留個心眼。她在西行教的日子,也許並不像極劍在時那般歲月靜好。
如果有人針對她,這才是正常的。她是鉛陵鈺,是西行教解散二十年罪魁禍首的女兒,這些人怎麼可能放下仇恨而接受她?
不知道是心理影響身體,或者馬番木毒還是影響了她的身體,接下來幾天,避都覺得胸悶身體沉,小腹隱隱作痛,很不舒服。
綠隱山莊對她和寶寶來說,不再是安全的地方。
她知道她和極劍之間的關係原本就是強求,所以對外界的訊息,她一直不看不聽不聞。但就像現在,極劍難道能十二個時辰都守著她,寸步不離嗎?
因為身體不舒服,避在房裡悶了兩天,今天才覺好些。她又往校場去看墨玉教教眾練功。正看得入神,背後突然響起一陣中年男子低沉的聲音。
「鉛陵姑娘。」
避聞聲回頭,見是一名身著黑袍鑲金絲,年約五十來歲的長輩。玄玉對他施禮,喊他莫差遣使。
這是個有一定身分的人,所以他不必遷就極劍的意向,喚她一聲夫人。
避能理解,在這偌大的綠隱山莊,甘心喊她夫人的恐怕沒有,全都是懾於極劍的淫威才不得不為。
「莫前輩。」
避朝莫玉邪拱手,行了個江湖禮。
「老夫因為職責的關係,一直在外奔波,直到今天,才有緣得見姑娘尊容。」
莫玉邪說完,支開了玄玉。
看上去似乎有話,想對避說。
避朝玄玉點點頭,示意她遵守莫玉邪的指示。
莫玉邪帶著避,來到校場附近,一個居高臨下的涼亭。
「聽聞鉛陵嫡女有絕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也無怪乎教主無視彼此之間的立場和身份,對鉛陵姑娘念茲在茲,眷顧有加。」
上次在藏書閣沒能毒死避,他們這一干長輩打算採取其他策略,就讓莫玉邪當說客,前來懷柔勸退了。
避沒說話,莫玉邪一開口,她就知道,這位年紀應該是極劍父親那一輩的差遣使,對她有意見了。
「我和世家已經斷絕關係,星也說了,過去的恩怨都讓他過去,我父親也已經付出代價,他不想再報仇。」
避下意識替她和極劍的關係辯解,但說得坑坑巴巴地,因為這些話,連她自己都不能說服。
「那鉛陵姑娘,您自己呢?您願意跟教主在一起,待在綠隱山莊嗎?」
莫玉邪道。
「妳這樣代表了妳徹底放棄了妳的族人,妳的過去。我聽說妳曾在江湖上流浪過一段日子,妳的同胞對妳和教主的關係是如何看待的,我想妳不會不知道。」
「再想想妳的父親,雖然我們是敵對雙方,但也不得不承認鉛陵鈺在世時,是多麼令人景仰的英雄豪傑,卻要因為妳的關係,毀了他一世英名嗎?」
「我......」
提到父親,避不能不動容,她知道江湖上有很多人罵她寡廉鮮恥,她聽著難過都是自己的事,可若父親泉下有知,他該有多心痛?
他唯一的女兒,也曾經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女兒,辱沒了他,怎麼會把自己活成了這副德性?只能靦顏事仇,苟延殘喘?
想著想著,避紅了眼眶。
她知道現實會是這樣,只是她沉浸在極劍補償式的呵護中,選擇了鴕鳥式的不看不聽不想。
「你們是想我離開綠隱山莊?」
避穩定情緒後,回望莫玉邪。
「藏書閣裡,書上塗的馬番木,也是你們做的?如果我不走,你們會想辦法置我於死地,因為我是鉛陵鈺的女兒,你們不相信我,你們要保護你們的教主,我說得對不對?」
這些問題避已經想過很多次,此刻說出來自然而然,她其實不怪極劍,也不怪莫玉邪這些人,怪自己庸弱無能沒有實力,只能任人魚肉,完全沒有選擇的權力。
「什麼馬番木?這我們不清楚。我們只是想跟鉛陵姑娘妳談談。妳和教主並不適合。」
莫玉邪他們早說好了,既然毒殺避失敗,那他們就乾脆否認到底。反正也沒人有證據說是他們幹的。
就連避自己也不能完全確定,那馬番木就是針對自己而發的。
其實流浪之初,避的打算便是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了卻殘生,她並沒有想跟極劍走到一起,後來不知怎地,兩個人就在一起了,極劍還說要和她成親,兩個人還有了寶寶。
因為寶寶,她不能說走就走。她一個人就算死也無所謂,可現在她必須保護寶寶,只有極劍能做到。
「我......現在不能走。」
「即使後半輩子要背負背叛家族的罪孽也無所謂嗎?」
這樣的話若是拿去說服目空一切的極劍,只會換得他的嗤之以鼻。可莫玉邪知道,避不是那樣的人,她是鉛陵嫡女,家世顯赫,她身上的名譽,就是她父親、是全鉛陵家的名譽,不能任意傷害。
「不只是妳的問題。包括教主,以他的聲望,原本足以穩定統整後的西行教,但因為妳的存在,有許多分舵對他是否能忠於西行教感到存疑。為了穩定人心,他必須花更多的力氣去說服教眾,教務才能得以推行。」
她一直沒去過問極劍的工作,莫玉邪告訴她因為許多教眾對極劍口服心不服,逼得極劍只能用殺人來解決,但教眾也會反擊,極劍前後已經遭到好多次暗殺,還不包括世家的份。
極劍再強,能一次次躲過嗎?
「可是,我現在還不能離開。」
她只是重複著這樣一句話,並沒有告訴莫玉邪寶寶的事。她現在知道了她和極劍之間一直都是極劍在粉飾太平,其實沒有那麼多的歲月靜好。
「鉛陵姑娘,教主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和教主的父親是同僚,情同兄弟,對教主的事,我不得不盡力。老夫今日言盡於此,該怎麼做,請鉛陵姑娘仔細掂量掂量。」
「當然,以姑娘現在和本家的關係,若是選擇離開綠隱山莊,生活勢必困難,不過我們在金錢上和姑娘的維安上會盡力協助,直到姑娘生活穩定。」
莫玉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卻沒有要避的答案。
他原也沒想一次就能說服避。只是極劍離開的這十天,這麼好的機會,怎能不把握著做些什麼?
莫玉邪邁著步子,沉默地離開了。
避還坐在涼亭裡的石凳上,她的眼底噙著淚。
不管是為了她的同胞,或者為了極劍,她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邊。
可是,寶寶怎麼辦?如果沒有極劍,她又如何能保住它?
玄玉來到涼亭時,避還在發呆。
玄玉叫了她幾次都沒有回應,再走近些,玄玉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腦子斷片!
她看見一條明顯的血跡,從避的裙上,沿石凳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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