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成樑在獄中因為表現良好,一年後便假釋,他剛查出感染HIV時因為病毒量高,醫生建議他馬上開始服藥。雞尾酒療法一但開始服藥就不能停,他在獄中無所事事,因為藥物的強烈副作用,每天不是頭暈就是吐,換了幾種藥症狀還是未減輕,簡直生不如死。
出獄後,他回到他修車廠的原址,還是一片被火燒過的廢墟。他的身體、他的事業、他的家庭,什麼都沒有了。
在火場裏待了半晌,林成樑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給他的保險業務員。
「反正我也領不到錢了,我可以知道那段影片是誰寄的嗎?」
他說的自然是那段害他領不到保險金還入獄坐牢的影片。
保險業務員自然不肯透露,後來林成樑不斷手機轟炸,保險業務員不接,他就換市話打,公共電話打,擾得保險業務員半夜都沒法睡,威脅林成樑要報警也沒用,他現在就是一個豁出去,甚麼也不在乎的亡命之徒了。
怕麻煩的保險員,要林成樑再三保證,不可以說是他洩漏出去的,這才願意告訴他寄信來的信箱帳號,還有位址。
他上網找了一個生活有困難,想打工的資訊系學生,給他一筆比打工還優渥的時薪,讓他幫他找出帳號的主人。那學生說信箱帳號是個空頭假帳號,不過看位址,應該是來自公司行號。
再繼續調查下去,赫然發現那個公司行號,竟是秦氏大樓。
秦氏和他有糾葛的還能有誰?秦雲朗。
林成樑咬牙切齒,他覺得這是意料中的事!因為只有秦雲朗知道他準備詐領保險金,他肯定就是厭倦了他的糾纏,才派人跟蹤他,拍下影片,把他送進牢裡!
太可恨了!那個人渣害了自己,卻沒有半點報應,一直到現在,還在吃香喝辣!
這還有天理嗎?不對!他得去收了那個賤渣,作惡之人就得得到報應,這才是天理!
他只看見秦雲朗在他身上做下的惡,卻沒想到他過去曾經鑄過的大錯。
這天,秦雲朗一身西裝筆挺,走出秦氏大樓,當即被一堆記者攔了下來,忙著詢問他最近和某地方政府簽下的都更契約。這樁都更生意利潤上億,是很多企業爭取的案子,秦雲朗能脫穎而出,他自己也很得意,平常面對記者都叫保安趕人的,今天卻得意地想接受採訪了。
「這次的都更區域,我們秦氏打算跟知名的畫家申靜流合作,採用他所繪製的牆面風格,讓建築和藝術真正地結合,也帶動地方街拍和觀光事業。」
秦雲朗得意地介紹著,記者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訪問這位炙手可熱的年輕企業家。
沒人查覺到,有個穿著黑色上衣,牛仔褲,戴著黑色口罩,打扮低調的人,混入了記者群裡。
那是林成樑。
當秦雲朗正在回答另一位記者的問題,林成樑猝不及防地從腰包裡拿出一管抽了他血的針筒,直刺秦雲朗!
秦雲朗身邊有個保鑣,看見林成樑混入記者群,卻沒有拿麥克風或攝影機,早已有所懷疑,盯了他一陣子,等他暴起拿針筒攻擊秦雲朗,保安馬上把秦雲朗往後拖,林成樑竟然撲空!
幾名保鑣要上前壓制他,林成樑卻揮舞著他的針筒,冷笑道。
「敢上來的就來啊!讓老子扎一針,保證你快活到升天!」
林成樑威脅那些保鑣,保鑣也持疑著不敢再搶上,畢竟命比錢重要。會拿針筒來當武器,那血肯定有問題!
搞不好是愛滋血。不是有那種傳言嗎?
看見林成樑拿針筒要攻擊他,秦雲朗轉身就要跑,那些記者也閃得遠遠的,深怕被波及!
「你們這些記者聽好了,這個奸商,叫我詐領保險金,還送我入獄,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還有,他自己親口跟我說的,前陣子半夜發生大火的世界影城,也是世界老闆自己放火詐領保險金三千萬!」
林成樑吼著,把秦雲朗拖下水,替他多樹立了世界影城老闆這麼個敵人,那些記者肯定會去查世界老闆,世界老闆肯定恨死秦雲朗!
林成樑想要再追上去,那些保鑣雖然不敢攔他,但其中有一個急中生智,拿了一根球棒,趁林成樑不注意,望他後腦重重一敲!
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他只能看著秦雲朗離他越來越遠。
林成樑醒來後人在醫院,他的腦袋破了一個洞,才剛縫合好。他醒來後,護士告訴他,因為他涉嫌惡意散播HIV病毒和攻擊秦雲朗,當場許多記者都是人證,等一下警察會來問話。
等警察來做完筆錄,林成樑雖然把事情的原委告訴警察,不過法令如山,警察說除了惡意散播HIV和攻擊秦雲朗,秦雲朗還要告他一條妨礙名譽,說他捏造秦雲朗告訴他世界老闆詐領保險金的事,這一切根本子虛烏有。
接下來大概又是冗長的法院審理和牢獄之災了,林成樑躺在醫院病床上,看著潔白的天花板。這些冗長的折磨後呢?然後呢?秦雲朗就可以得到制裁,他的身體就能恢復健康?事業能東山再起,家庭能破鏡重圓嗎?
這些,沒有一項換得回來。他林成樑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何苦呢?
沒有錢,沒有後盾,甚至連健康都沒有,他要怎麼鬥得過秦雲朗?
他不知道在十三年前,有個同學,也是抱著這樣的絕望而死去。
他覺得很累了。
趁著還沒被押進監獄服刑,最起碼在外面,他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
陳雨恩遠遠看著林成樑的老婆和孩子穿著黑色的孝服,在家裡整理林成樑的遺物,忙進忙出。
跟蹤他們去了殯儀館,她看見林成樑大大的遺照,就在殯儀館的某個廳裡。
靈堂布置簡陋。畢竟前妻已經跟他離婚,看在他是孩子的爹份上,肯來送他一程已經仁至義盡。
聽說是從醫院頂樓跳下來的。
林成樑的遺照還很年輕,不過,阿彥去世時,比他更年輕。
靈堂氣氛一片哀戚,生命的消逝總會讓人感慨,一死萬事休。
不,事情還沒完,別以為這樣的哀戚就會讓我低頭,忘了阿彥的消失,過去的仇恨。
面對她親手害死的鄭子奇和林成樑,她沒有任何罪惡感。
她覺得阿彥的死或許已經讓她沒了人性。
十三年前的那天,當目睹阿彥的身體迎風搖擺,她已立地成魔。
陳雨恩故意和她害死的林成樑的遺照四目相對,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右頰。
這樣,你知道你為什麼該死了嗎?上路前,給你個明白。
你不用怪秦雲朗,他很快就會去跟你作伴。陳雨恩在心裡說完,踩著從容的腳步,轉身離開。
陳雨恩站在落地窗前,看著T市的夜景。年輕的時候,她和阿彥總盼望著翻過山頭,山的那頭天氣晴朗,沒有風也沒有雨,只有希望和自由。
她看著T市夜景,總覺得她看見了,那麼阿彥也會看見的。
陳雨恩的手機響起。
「陳雨恩妳吃飽沒?我剛剛去吃港式飲茶,特地給妳帶了一份燒賣和一碗瑤柱雪蛤羹,吃不吃?」
手機那頭,是劉湘的聲音。
離婚之後,劉湘脫胎換骨,變成一個自由自在的單身女郎,暫時對感情和婚姻沒有憧憬,享受得很。這點,她很感謝促成她離婚的陳雨恩,兩個人變成了好朋友。
「好,妳上來吧。」
也的確有些餓了,陳雨恩想。
來到陳雨恩的家,陳雨恩放了家庭劇院給劉湘看,自己拿了碗裝好劉湘帶來的食物,慢慢吃了起來。
「又是鐵達尼號?有沒有別的啊?」
劉湘看著片頭深藍色的水波盪漾,白眼翻了一下。
「我喜歡看這部,不然妳自己找找。」
陳雨恩喝了一口雪蛤羹。
「妳喜歡這部,可見對愛情還是有嚮往的,我就不明白,妳為什麼不談戀愛?」
「妳叫我談戀愛是不是有點好笑?」
劉湘叫她談戀愛,超沒說服力。她可是才擺脫一段悲慘的婚姻。
「好啦。」
這陳雨恩還戳她痛處。
「我以前認識一個男孩,他的個性很像傑克。」
陳雨恩慢慢道。
「是個暖男?那妳們怎麼沒在一起?」
劉湘問。臉上露出八卦的笑容。
「他愛的是別人,而且,他死了。」
陳雨恩低頭道。
劉湘頓了一下。敢情陳雨恩是因為那個男的,所以不願意接受其他男人?
「天涯何處無芳草?他愛妳也就算了,可妳說他不愛妳?陳雨恩,以妳的人脈,妳認識的人也不少,大可以找到條件不錯的男生。我們藝術圈裡也有許多不錯的黃金單身漢,妳怎麼不試試?」
既然他不愛她,那她還守著什麼?
「劉湘,妳看。」
陳雨恩拿起她胸口的鍊墜。
「這顆小鑽,這是他的骨灰。」
「傳說中的骨灰鑽石?」
劉湘縮了一下,那鑽石竟是死人骨頭做的,她有些排斥。
「就算他不愛我,我也不可能接受別人。劉湘妳知道嗎?」
「因為他,我才懂得愛惜自己,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不是他,也許現在的我,正自暴自棄,躲在黑暗的角落裡掙扎求生。」
她看過太多社會事件。她知道和她一樣,小時候被熟人性侵的,有許多人因為自暴自棄而放棄發展自己,用最原始的本錢在賺錢,或者渴愛地貿然投入一樁婚姻,識人不清,循環著另一場悲劇。
因為她要連余風彥的份一起活下去,因為她要替自己和余風彥報仇,她必須強大,沒有墮落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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