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來.三個月過去了.北地的寒冬終於離開.樹木抽出了嫩芽兒來.
安史之亂全部蕩平.太子肅宗回到長安.李氏政權.又得以在這片神州大地上延續.
徐家也在獨孤盈的主持下.選出新任家督.一切處理停當.
雖然曾為叛臣安祿山服務，但前任當主鑄出月泉金劍誅除安祿山，也算將功抵過，因內亂而元氣大傷的朝廷，對徐家不予追究。
---久違了.這天下太平.
”.......天暖了......盈公子.我把窗子打開.讓風兒進來........”
四兒曾住的小別館裡.霞光推開窗子.
”這樣.如果小姐回來.咱們也好.一眼就瞧得清楚..........”
霞光仍住在這裡.等著四兒回來.獨孤盈處理完徐家的事務.就會到這裡.與霞光一起等四兒.
”........四兒不會回來了........”
三個月後.獨孤盈走向窗邊.看著窗外新綠.沉著聲音.
”.......盈公子.......”
霞光仰望身側的獨孤盈.
---小姐.妳去得太久.連盈公子都絕望了麼???
”......她不來.我就去......”
獨孤盈一揚袂.走出別館.躍上馬鞍.
”......我會找到她的........”
說完.掉轉馬頭.將霞光的呼喊聲拋在腦後.毫不遲疑地離開別館!
這一去.山長水闊.歲月如梭.別館裡的霞光直到老死.始終盼不回她的小姐.與盈公子......
百年後.長安恢復它天朝首都原有的繁華.只是.在這樣的繁華裡.依稀嗅得到一絲過於熟透而靡爛的氣味.
天朝依舊天朝.只是.安史之亂後.唐代元氣大傷.天朝皇帝在西域諸邦已失去了天可汗的威權.
唐宣宗年間.這天.又是科舉放榜之日.長安城裡人馬喧囂.來自全國各地的士子.自是幾家歡樂幾家愁.金榜提名的得意騎馬.遍賞長安牡丹.而那些個愁家呢???也不減賞花興致.只是看的不是牡丹.而是菊花.
---長安城裡的菊花.不論品色種類.皆不遜牡丹.
”唉.....這已經是第八次應舉了.又沒中.....我看我也別作夢了.....趕緊回家承了父親物業.賺他個百千兩金銀才是.......”
一名儀表不凡.錦衣青年站在菊欄裡.嘆了口氣.
”少爺何必說喪氣話???.....以少爺的人才.文武雙修.天資聰穎.出口成章.天底下有幾個士子.能及得上少爺多才多藝???定是那些主考老爺不長眼......”
身旁跟隨一個褐衣小廝.頗抱不平.
”黃祿.你說的是......我一直懷疑.是不是主考官知道了.我黃巢的父親幹的那販鹽私梟勾當.所以著意不錄取我???......我這麼立意考科舉.不就是為了漂白門風.光宗耀祖.省得老讓人被背後指指點點.黃祿.你說我這麼做.有什麼錯???”
那名叫黃巢的青年憤然道.
”世道就是這樣.恁你再有才華.你的出身不好.等於判了一輩子死罪!想翻身哪.還得看那些所謂門風高潔的老爺臉色.......那些人.還不護著自己人麼???”
”就是.就是.太不公平了.少爺說得甚是!”
黃祿擔君之憂.也跟著咬牙切齒起來.
”倒叫我得著機會.我第一個.就是把那些貴族.老爺們扳下臺來!”
黃巢冷哼一聲.極目望去.菊園一片金色澄澄.這金色.不正是帝王顏色麼???
黃巢有感.當下吟詩[不第後賦菊詩]一首: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好詩.好大的氣魄.少爺.真是好詩阿!”
黃祿跟著黃巢讀過幾年書.詩意的理解難不倒他.不禁發出衷心讚嘆!
此時.市街上.突然一陣混亂!
黃巢帶著黃祿.也簇前去看.
”月氏來的奴隸逃跑了.人口販子正追著跑!”
黃祿問了原由.旁看熱鬧的父老你一言我一語爭著回答!
”那.....前頭那個只穿著麻布短衣.渾身泥巴.半裸著的女人就是月氏奴隸.原本在朱雀場上待售.沒想到這麼大能耐.自行掙脫繩子.跑了.......看看.後頭那三個壯漢.就是販子豢養的打手!”
”黃祿.不是說本少爺好大氣魄???你少爺我讓你看看.啥叫真氣魄!”
黃巢自負武功高強.一時技癢.正要路見不平.卻讓一旁父老攔了住!
”公子.這閒事看得可管不得!那人口販子後台是誰你知道???是當今禮部尚書哪.他是禮部尚書的女婿.動不得哪........”
父老不說還好.一說.黃巢怒氣斗生.
---這次會試主考官.不就是那個禮部尚書???
”黃祿.好生瞧著!”
黃巢一躍而出.擋在壯漢與月氏女子之間!
”臭小子竟敢攔路???”
三名壯漢見黃巢不知死活.掄起缽大拳頭.朝黃巢招呼了去!
與家中護院學來的身手.黃巢身形靈動.拳拳生風.打得旁人紛紛叫好!
將三名壯漢疊做一處.黃巢一理巿裳.瀟灑道.
”教你個乖!人本來不是拿來打或賣的!你賣人.本公子就打人!”
”報上名來!該死的傢伙.禮部尚書你也敢得罪嗎???”
壯漢嗆道.
”我黃巢.得罪了考不上.不得罪還是考不上.怕他什麼上書下筆的!”
黃巢大無畏地撂下名號.
”黃祿.咱們走!”
”是是.....少爺.......”
黃祿崇拜地看著黃巢高大的背影.能跟著這麼威風的少爺真是太幸運了!
---這下.麻煩大了.黃巢自己也知道.
---只是.家中營的賣鹽生計原本就違法.幹了要抓.不幹也要抓.還有什麼好說的!
正行間.黃巢的手臂.突然被抓住!
一回頭.不正是那名半裸的月氏女子???
---女子抬起一雙褐色眼眸.定定看著黃巢.
---她不會說漢語.只能看著黃巢.
黃巢看了看女子.身上布少得可憐.又左顧右盼.滿街都是人.
”唉.這給妳.披上披上!”
黃巢解下身上披風.不耐煩地遞給女子.讓她裹身.
---這胡女不會想感激我救命之恩.來個以身相許吧.不行不行.這趟回去.要學爹當鹽梟了.誰跟著自己誰就等死!
孰料女子聽不懂漢語.看了黃巢眼底嫌惡.拿了披風.不裹上身子.反而拿來擦臉和身子.把自己擦得乾乾淨淨.一條披風潔白如斯.馬上成了灰抹抹的抹布.
這才發現.女子長得很美.褐髮褐瞳.曲線玲瓏.肌膚白皙.兼之半裸.眼神帶點畏懼和羞卻.當街男人.有一半看了要鼻血狂噴!
女子又抓住黃巢.看著他.像是在說
---我不美麼???你不喜歡我麼???
”少爺.她好像想跟著你喔........”
黃祿提醒道.
”我知道......妳走吧......跟著我.妳想死嗎???”
想到自己隨時有可能變成欽犯.黃巢揮揮手.驅走女子.
女子眼神透著失落.站在原地.目送黃巢離開.
”黃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
正行間.後頭有人喚住黃巢.
---一回頭.是一名身著白衣的年輕人.身上背著褡連.氣質脫俗.
”你是誰???”
黃巢老實不客氣.
”在下姓袁.名玉衡.是雲遊方士.方才見黃公子仗義出手.心生欽敬.”
”欽敬阿???別欽了.你還是快走吧.我黃巢就快成欽犯啦!”
黃巢仍舊揮揮手.自顧前行.
”在下正是為此而來.世道日亂.道德淪喪.公子雖出身草莽.卻義行可風.這樣的人若真叫那禮部尚書為難了.........可還有天理???”
袁玉衡道.
”你怎麼知道我出身草莽???”
這倒有點意思了.黃巢停下腳步.轉過身子.與袁玉衡相對.
”貧道略通道術.了解公子的的身分並不難.”
袁玉衡回答道.
”公子文武雙全.雄才大略.心志奇高.將來必成大業.當然就不能.輕言犧牲......”
”人什麼時候要死.很難說的.”
黃巢手叉胸前.搖搖頭.
”如果刀劍傷不了你.死的機率可以低些.”
袁玉衡笑道.
”什麼意思???”
黃巢問.
”這個......”
袁玉衡伸手.從褡連裡.掏出一件紅色物事.遞給黃巢.
黃巢將信將疑地接過.反覆觀看.發現似乎是件甲冑.皮質甚軟.表面帶刺.
”這什麼???”
”入膝之甲.穿了.能刀槍不入.加之質地細軟.穿上了.就像身體多了層皮而已.”
袁玉衡道.
”黃公子胸懷磊落.在下以此寶相贈.以備不時之需.”
”這麼好的東西???”
黃巢見獵心喜.他對武器防具之類的東西.原本興趣濃厚.
”你送我???說吧.你想要什麼好處???”
商人之子.黃巢相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如果黃公子.真想感謝在下.那麼.就請幫人幫到底.照顧那女子吧.”
袁玉衡道.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怎麼這麼關心她???”
”......黃公子出手救她.難道是因為有著關係???”
袁玉衡笑道.
”........這世界太過冷漠.......黃公子.你得讓它沸騰起來哪........”
離開黃巢.袁玉衡信步.走出長安城.
”袁天罡.你夠了吧???”
一出城郊.袁玉衡馬上被叫住.
回頭.是一名看來.和他年紀差不多.貴族裝束的黑衣青年.騎在玉飾的馬上.
”是你阿.李淳風........”
袁玉衡打聲招呼.雲淡風清.
”從武媚娘.安祿山到現在.你到底要跟我鬥到什麼時候???”
那名喚李淳風的青年面露不悅.
”誰說我跟你鬥???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袁玉衡道.
”再來就是黃巢了......袁天罡.逆天不祥.你會有報應的!”
李淳風怒道.
”逆天???誰逆天了???天意是什麼???你們李氏皇族就是天理麼???如果是.那我當真逆天了!”
袁玉衡冷笑道.
”誰逆得了天???天下萬物盡覆於天.我這樣做.難道不是天意安排???”
”你是圖著.我李淳風國師的名利麼???如果是.我大可相讓.請你不要再傾軋眾生.以此為樂!”
李淳風怒道.
”我圖什麼???修道之人.懷冰居泠.怎麼會圖這些世俗的名利???傾軋眾生.那也是我的道行......”
袁玉衡笑道.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輪迴.命運.國勢.......李淳風.你若有與我一樣的能力.大可阻止我.不必多費唇舌.......”
李淳風不答.袁玉衡做的.是天意.他阻止不了.這.也是天意.
不是他的道行.輸了袁玉衡.而是因為.殺戮.殘暴.腐敗.民怨.正是大唐本質.
李氏皇族正需為此.付出代價!
”安史大亂.黃巢繼起.而後.大唐滅亡.唐室的命運早已注定.”
袁玉衡道.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這是天意.黃巢必起.你.是阻止不了的........”
”凡人.都只是天意的棋子.輪迴的魁儡.再多的喜怒哀樂.貪嗔癡欲.都不是他們的.........他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成全某個年代.”
”李淳風.我們都已超脫輪迴.逍遙去吧........你又何必枉做小人.替垂死的唐室請命???”
西元874年.私梟出身的黃巢領農民舉兵.唐朝再度陷入兵燹.史稱[黃巢之亂].
而當袁玉衡再度背著褡連.出現在黃巢部將.朱全忠面前.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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