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和想的一樣沒有辦法活動,昌浩只能任由自己就這麼躺著。
雖然很想起身,可是卻完全使不出力來,所以除了躺著什麼也幹不了,只能自己在心裡光著急沒辦法。
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啊,小怪。發什麼呆呢?
看到昌浩醒來的小怪用前爪重重地敲了他一下。
就在昌浩想抗議的時候,眼前忽然掠過一片金黃色的光芒。
「……感覺怎麼樣?好了點嗎?」
比晴朗的夏日天空更加清澈的眸子裡,現出痛惜的目光。昌浩不由得語塞,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天一繼續溫柔的問道:
「身上還有哪裡疼嗎?你感覺?」
再次被天一問到的時候,昌浩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無法動彈。
因為使不出力氣,所以即使想要抬一下手都非常的困難。身上並沒有什麼感覺疼的地方,不過現在想要搖搖頭都是做不到的,於是昌浩只能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沒……事……」
說完這句話之後昌浩感覺更加疲憊了。
望著屋頂深深呼吸了幾次之後,昌浩一下子想起了前段時間所發生的那些事情。
「……!?」
昌浩拚盡全身的力氣向四周看了看。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空氣包圍著自己,這裡是自己的家。
昌浩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本來用力抓著爺爺衣襟的手現在空空如也,一點也使不出力量的手指無力地張開著。
「爺爺……爺爺怎麼樣了?」
天一把手放在因為緊張而呼吸急促的昌浩肩上,安慰他道:
「請放心,晴明的天命現在得到了一些延續。他現在還很安全。所以,請不要擔心」
昌浩看著天一,低聲重覆道:
「……還……活著?」
天一肯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請放心。多虧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網開一面。」
昌浩用嘶啞的聲音嘀咕道:
「……高淤……嗎?」
那個散發出嚴厲而清冽的神氣、給人以恐懼的威壓感,還時常隨意地留給人無情的選擇的高龍神,有時候卻也比任何人都大慈大悲。
雖然昌浩全身的力量都用盡了。
可是,畢竟他還活著。畢竟希望還沒有完全消失。既然神還給留下一條生路,那就一定還會有辦法。
長出了一口氣的昌浩,張開了眼睛。
「彰子呢?天一、朱雀,彰子呢?她沒事吧?」
天一和朱雀面面相覷。看到他們的樣子,一種焦躁的感覺在昌浩心中漫延開來。
昌浩拚命坐起身,用胳膊支撐起身體,呼吸急促地凝聚起全身的力量。
他的手腕正好壓住小怪的尾巴。
「嗚哇!」
看著眼前渾身無力的昌浩,小怪趕緊對他說道:
「馬上就會過來了,稍微等一下。」
小怪轉過身去,聳了聳肩膀。
昌浩昏迷的時候,小怪一直都擔心著昌浩的安危。而當看到他醒來之後,小怪卻突然激動起來。
如果釋放出天狐的力量的話,就會奪去昌浩的生命。
可是明知如此,他卻還是釋放出了天狐的力量,全力打破了怪僧所佈置的結界。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
對於昌浩當時的心情小怪是理解的。那個時候昌浩之所以有那樣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現在自己也這麼認為。
可是,就這麼簡單捨棄自己生命的做法,卻是非常不可愛啊。
小怪帶著一臉愁苦的表情嘟嚷道:
「真是一點也不考慮別人的心情呢。」
拜託,以後千萬不要再這麼輕易就撇下性命啊。
焦急地趕到昌浩房間的彰子,臉頰上帶著一道明顯的傷痕。
看到這個情況的小怪,皺起眉頭說道:
「……喂,彰子。」
「嗯?怎麼?」
感覺小怪的語氣有些奇怪的彰子,停下腳來問道。
低頭向小怪望去,發現他的臉上充滿了認真的神情,彰子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怎麼了?小怪?」
「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彰子驚訝地點了點頭。小怪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真是非常少見。
「他現在,正處在危急緊要的關頭。一步踏錯便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小怪那晚霞般的雙眸向屋子裡面瞥了一眼,彰子知道小怪著話所指的是昌浩。
彰子默默等待著小怪繼續把話說完,小怪好像在考慮著到底應該怎麼講一樣組織著語言。
「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動搖過自己的信念,這很好。不過,這也不會是永恆不便的……意識到的話就會發現那不過是短暫而且易碎的。有些時候那些不願意接受的事情總是會到來的。」
——爺爺……我不要你死……!
彰子的耳邊再次迴響起昌浩那撕心裂肺的悲鳴。
躺在旁邊一動不動的青年。十二神將們稱呼彰子第一次見到的這個青年為「晴明」。
當時因為扶著滿身傷痕的昌浩而沒有仔細考慮這件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多少有點奇怪的感覺。
安倍晴明應該是已經年過八十的大陰陽師。彰子平時見到的晴明是那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了。
忽然間,彰子想起前幾天遇到過的昌浩的哥哥。他的相貌和那個青年倒是有些相似。
可是,為什麼昌浩要叫他『爺爺』呢?
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是有這些疑問也沒有辦法提出來吧。
彰子整了整披在肩頭的深色靈布,開口問道:
「……那個時候你們大家圍著的人是,晴明……?」
小怪張大了晚霞般的瞳孔,驚訝地說道:
「……哦?原來你一直不知道啊」
彰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到眼前的小怪一臉困惑的神情,用前爪搔了搔頭,目光四下游弋著。
「……沒有什麼特別需要隱瞞的事情吧?」
小怪把兩個耳朵背了過去,沒回身地說道:
「可是也沒得到允許可以告訴別人……」
低聲說完這句話之後,小怪不經意地笑了起來。
「不過事到如今被發現了也沒辦法呢。他就是那個人。」
看了看馬上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勾陣,小怪一臉無奈的表情,微微笑著的勾陣對彰子說道:
「正如你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晴明。使用離魂之術使自己的靈體脫離身體,就會以那個姿態出現。」
「……這樣啊……」
彰子所不知道的事情一定還有很多吧。不過那些沒有必要讓她知道的事情就那麼放著好了,而那些必須要讓她知道的事情,早晚都是會告訴她的。
小怪一臉蹩腳的表情望著勾陣說道:
「中宮章子怎麼樣了?」
「已經平安地送她回去了。玄武到晴明那裡去了,我就回這裡來了。」
「哦哦。」
小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一直到昌浩恢復為止,應該多在土御門殿安排些守衛才好。這裡因為有安倍家世代的傳承和晴明所設置的結界的保護所以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土御門殿那裡只有昌浩布下的結界而已,對於天狐來說,要破壞那個結界實在是易如反掌。
「昌浩怎麼樣?」
「張開眼第一句話就是『爺爺怎樣了?』聽說爺爺沒事之後就問『彰子』倒是把自己的安危拋到腦後了。」
「這就是他的性格嘛。」
勾陣笑道。小怪鬱悶地瞥了她一眼之後繼續對彰子說道:
「……總之,彰子……」
彰子望著小怪。
眼前這個白色的小東西盯著自己,用充滿真摯感情的語氣繼續說道:
「對於那個總是不顧個人安危的傻瓜,我們的話他八成是不會聽的。你才是最後的關鍵。」
又頓了頓,小怪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晴明也是這樣頑固的人……不管我們做式神的如何講,他都是不會聽的。現在昌浩才十四歲就跟他一模一樣了。真是,讓人頭疼。」
也許這番話是完全出自內心的吧,小怪邊說著邊皺起眉頭現出一臉的愁苦相。緊接著,勾陣也補充道:
「彰子公主,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記住。不管我們如何的說,如何的出盡全力,最後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勾陣用略帶有點自嘲的口吻對彰子說道:
「不要忘記,到最後能夠打動人的,只有人的心……怎麼樣,小怪。這樣說可以了吧?」
最後一句話,是勾陣說給腳邊的小怪聽的。
小怪歪了歪嘴,無言地聳了下肩膀。就算是對勾陣的解釋默許了的意思吧。
雖然勾陣平時都是稱呼小怪為「騰蛇」。但是彰子並不知道小怪的本來面目,所以勾陣大概也不想讓她知道吧。
小怪就是紅蓮這件事情,昌浩,晴明,勾陣都知道。而彰子大概一生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吧。
「——」
小怪用非常不爽的眼神向上看著勾陣,雖然以他的性格來說看別人的時候都是俯視的,但在目前這個狀態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旁邊還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彰子在場。
勾陣輕輕地抱起咬牙切齒的小怪放在肩頭,一邊小聲的說道:
「……有什麼抱怨就直說。」
「沒什麼——不過勾陣,小怪可不是你能隨便叫的。」
勾陣早料到小怪會這樣說,於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轉身就對彰子說道:
「那麼,公主。耽誤您的時間了,昌浩還在等著你吧?」
在安倍府中的一位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某間屋子裡。
在那位老人旁邊,一臉警戒表情的白虎正襟危坐著。
剛剛趕開的玄武把屋內巡視了一圈之後,好像感覺到非常困惑
的樣子皺起眉頭說到。
「白虎,晴明呢?」
「這裡。」
白虎所說的是晴明的肉身。確實,安倍晴明的肉身確實在這裡。
「不,我說的是本應和青龍在一起的晴明的靈體。」
身形魁梧的壯年神將用手拍了拍身邊的床板,示意同伴坐下。
看起來看孩子年紀差不多的神將按照示意坐了下來,白虎歎了一口氣道。
「靈體,被運到異界去了。」
「什麼?就是我們剛從那裡回來的異界嗎?」
白虎雙手交叉點了點頭。作為十二神將中體格最魁梧的一位,他的手腕就有玄武小腿的那麼粗。
「青龍跟他在一起——而且在異界裡天空和太裳也在。為了召喚青龍而專門做好了準備。」
※ ※
※ ※
※
青龍帶著晴明的靈體返回人界,就是不久前的事。
感覺到青龍的氣息的白虎抬起頭時,正好看到青龍背著晴明降落在他面前。
而當白虎看到在青龍背上晴明的氣色的時候,也不由得心裡一涼。
雖說他還沒到天命終結的時刻,但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挽救回來了。聽到青龍這麼說,白虎的心裡更加忐忑不安了。
青龍把晴明的靈體從身上放下,看著一動不動躺著的晴明皺起眉頭。
接著,他抱怨道。
「這個混帳東西。」
「怎麼了?趁著別人失去意識的時候罵他也沒什麼意義。」
青龍看了一眼白虎繼續說道。
「我們都不會解開離魂之術啊。」
※ ※
※ ※
※
聽到這裡,玄武不禁也驚呆了。這是完全超出他預想以外的事情。
白虎摸了摸驚訝得說不出話的玄武的頭,接著說道。
「晴明的法術,具有各種各樣的種類。而且其中雜揉了人類和天狐的能力,要解開他的陰陽之術的話必須是陰陽師才行,否則就會發生危險,特別是現在這樣的狀況......」
白虎瞥了晴明一眼。
「這種離魂之術,若不是有他這樣能力的大陰陽師恐怕誰也解不開吧。真是進退兩難。」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在異界滯留的天空的聲音。
「——把靈體,帶到這裡來。」
擔任著十二神將統帥的天空對束手無策的二人下達了命令。
「把晴明帶到這裡來,把靈體留在人間的話,是非常危險的。」
玄武稍微地放鬆了一些。
如果晴明現在是由天空保護著的話,那就不用太擔心了。雖然天空並沒有攻擊能力,不過相應的卻擁有在十二神將中最堅固的防禦能力。
天空能夠設置比自己和天一更加堅固和持久的防禦結界。
「那麼,晴明暫時就沒有什麼危險了吧。」
「話也不能這麼說。」
「為什麼?」
把條件反射般站起身的玄武按回座位上之後,白虎說道。
「人類不能夠在異界停留太久。」
聽到這話的玄武咬了咬嘴唇。是啊。而且現在的晴明還是靈體狀態,比肉身更加脆弱。
「那邊現在有天空、太裳和青龍再加上太陰那個野ㄚ頭的保護,所以暫時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天空的意思是只要在這段時間內情明的靈力能夠恢復的話,就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只要他恢復了靈力意識也就恢復了。到那個時候靈體也就自然能夠返回肉體之中。
但是在他恢復意識之前,則是非常危險的。魂飛魄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長時間這樣放任不管的話,就算天命沒盡也有失去性命的可能。
「......」
似乎看出玄武的氣餒,白虎安慰他道。
「現在所需要的就靠晴明自己的能力了......這是我們完全幫不上手的,所以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只是在這裡盡量保護好他的肉身便可以了。如果有什麼危險會傷害到他的肉身的話,那時候就需要我們出場了。所以要振作啊。」
玄武輕輕地點了點頭。
十二神將太陰抱著膝蓋坐在一動不動躺著的晴明身邊。
他那蒼白的臉好似雕刻一樣。太陰在晴明二十歲這個年紀的時候便一直做為他的式神跟隨到今天,雖然其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回憶,不過現在還不是該沉浸在回憶氣氛之中的時候。
太陰看了一眼旁邊背對著自己的青龍。他現在看起來好像很氣憤的樣子。
「......就算你生氣也沒有用,晴明也不會因為你生氣而醒過來吧?」
太陰注視著晴明的臉說道。
在他們的周圍,天空架設了穩固的結界守護著晴明的安全。
太陰除了害怕白虎之外,對天空也一直非常敬畏。而且她對青龍也多少有點沒辦法,騰蛇就更別說了,太陰最怕的就是騰蛇。
即使在晴明的身邊有太陰與青龍的守護,天空和太裳也不會離開太遠。雖說在這異空間裡不會被敵人襲擊,但這也不是絕對的。
天空就在結界的外面站著。
在人界的肉身,現在應該還在進行著生命活動。可是如果一直這麼魂魄分離的話,肉身的能量便會慢慢衰減,心臟就會停止跳動。人類的身體本來就很脆弱,那些對於十二神將來說微不足道的小傷,如果換在人類身上則很可能成為致命傷。
死對於十二神將來說,是非常少見的事。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死。其實她也遭遇過一次。
一想到死這件事,她的心裡就會感覺到非常的悲涼。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現在的青龍心裡一定和她一樣吧。
看著眼前漸漸失去生氣的晴明,太陰的兩手更緊地抱住膝蓋。
「......所以我討厭人類嘛。」
不管別人的感受,就這麼簡單地扔下大家自己去了。
確認進來的身影確實是彰子之後,昌浩才終於安下心來。
「......彰子......」
不過看到眼前彰子的模樣,昌浩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裹在六合靈布之中的彰子身上滿是被怪僧丞按所造成的傷痕,她的頭髮凌亂的散開著,臉上傷痕處裂開的皮膚還在微微地滲出血跡。
雖然現在的昌浩渾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可他還是拚命地伸出手去抓住彰子的手。
「傷口,還痛嗎?沒問題嗎?」
彰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回答昌浩道。
「沒什麼,這點小傷一點也不痛......真的。」
看著眼前的彰子,昌浩簡直比自己受這麼重的傷還要難受。
天一走到彰子的身旁坐下。
「公主,請把你的傷勢讓我看下,現在我就為你治療。」
「謝謝......不過只要把這個治好就行了。」
彰子說著,指了指臉上的傷痕。
「這件事情請不要告訴吉昌和露樹......要是讓他們知道了,天一又該自責自己了吧。」
天一聽到彰子的話不禁語塞。
就在這個時候,昌浩發現正站在彰子身後的朱雀正用一種充滿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彰子。
彰子拿過天一的手握住說道。
「明明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卻還得到大家如此多的照顧,這已經讓我非常開心了。所以,請不要再因為我的事而責備自己了。只要有天一和朱雀在我身邊,我就感覺非常的安心了。所以......」
請不要再說那種願意為我而死的話了。
「......實在抱歉。」
天一沮喪而無力地搖了搖頭。彰子慌忙說道。
「請不要再內咎了......」
到底該怎麼辦,彰子無助地看了一眼勾陣。
自己現在還小,不太會說話。無法很好地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對方。
最後給彰子解圍的,還是朱雀的一句話。
「天貴。剛才不是說過要給公主清潔身體的嗎?準備熱水吧。」
「嗯嗯......」
朱雀拉過戀人的手。小怪和勾陣都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些生硬的表情。
晚霞般的瞳孔和黑曜石一樣的雙眸相對一望。感覺到氣氛變化的昌浩本想提出心中的問題,但卻無奈沒有力氣開口講話。彰子也一樣感覺到了周圍的古怪。
等到朱雀和天一走遠以後,勾陣和小怪一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非常壓抑的緊張感在室內蔓延開來。
「朱雀,到底怎麼了?」
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的昌浩,只能就那樣默默地等待著別人回答。
小怪開口說道。
「某種意義上講,對朱雀來說『天一』是一種禁語。」
「不過天一並不知道這件事。朱雀也沒有想告訴她的意思......因果關係吧。」
昌浩和彰子面面相覷。這真是自己聽也沒聽說過的事情。
看著一臉茫然的昌浩,勾陣忽然轉換話題道。
「昌浩,你應該從貴船的高龍神那裡聽說了吧?」
「哎?......什麼?」
勾陣看了一眼小怪之後,繼續說道。
「如果十二神將死掉的話,會怎麼樣?」
昌浩馬上驚訝地望著小怪。
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瞳孔沒有一點感情的波動,只是靜靜地望著勾陣。似乎在催促著她繼續往下講似的擺動著尾巴。
「安倍晴明所率領的十二神將,雖然也有神格,但並不是永遠不死的。在神將死去的同時,原先的身體會消失,而新的身體則會隨之誕生。」
「魂魄和記憶都會消失,變為空白的狀態,而只有名字和外貌能夠得以保留下來。」
小怪用後爪撓了撓脖子,站起身來。
勾陣頓了一下,望了望外面繼續說道。
「————天一,曾經死過一次。」
昌浩和彰子聽到這句話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屋子裡面一片寂靜。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只是人類感覺上的很久,即使對他們神將來說那也是非常遙遠的過去所發生的事情。
「死去的天一再生,就在朱雀的面前。」
彰子的手抓住昌浩的衣襟。如蘭花一般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
勾陣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講述著。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真正的原因應該是除了朱雀以外沒有人知道。
「以前的天一比朱雀稍微年長,性格活潑而好強......和現在相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完全兩個極端。」
而且和朱雀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關係。
不過死去的神將則一切都會變化了。隨著神將死去的時間和地點不同。會按照當時那個年代的人類思想而誕生。
以前的天一,留著一頭不到肩膀的短髮。是比朱雀更加活潑好動的女子。只要她叫一聲朱雀的名字,不論朱雀當時身處何方,都能夠聽到她的呼喚。
「不管怎麼問朱雀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肯回答。只要他不說,我們恐怖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過,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天一——天乙貴人死過一次。現在的天一是再生之後的天一。她完全沒有再生前的記憶。不過她可以理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而且重生這個事實。
朱雀和天一能夠像現在這樣心心相印,恐怕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思念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吧。」
十二神將們都知道以前的天乙貴人和朱雀是親密無間的朋友,而且也知道現在的天一和朱雀是心心相印的戀人。雖然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情。可其中任何一個都是無可替代的。
所以朱雀經常做什麼事情都讓著天一。也許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過失去的痛苦吧。
被黃泉屍鬼附身的騰蛇將昌浩傷到瀕死的時候,朱雀阻止了要使用移身能力的天一。當時天一說過,不會叫你再次經歷痛苦的悲傷。
而現在,也許又要面臨失去一切的痛苦了。這件事情只叫人想想都會覺得恐怖。
小怪低聲自言自語道。
「死亡......真的很恐怖呢。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十二神將死去之後任何東西都不會留下,這一點比人類的死亡更加讓人無法釋懷。
陷阱就在其中。
「明明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卻意外的強韌呢……」
天湖凌壽瞥了瞥嘴抱怨道。
九尾所給自己的天珠,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本來打算在那個異空間裡面解決晶霞的,可沒想到她的力量居然恢復了。
還以為之後就再也不用忍受她了。
要是再像現在這樣浪費時間的話,晶霞的力量就會完全恢復了。
凌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眼睛裡散發出兇惡的光芒。
「這算是為了報那個時候的一箭之仇嗎?晶霞。」
幾十年前,察覺到晶霞逃亡意圖的凌壽曾經追殺她將她的右手弄傷。那個時候晶霞由於被九尾重傷而從大陸逃到這個島國。
九尾命令凌壽前來搶奪晶霞的天珠。而且九尾對他說,如果能夠聽從九尾的命令去親手殺掉和自己有血緣關係、同為一族的末裔的姐姐的話,就能夠證明他的忠誠。
本來離成功就差那麼一點點了,可結果還是叫她給逃了。從那以後凌壽便一直追循著晶霞的下落。
受傷的手腕漸漸把疼痛的感覺傳到全身。凌壽的身上因為痛苦而滲出大滴的汗珠。
啊啊,疼痛。那原本平穩生活的同族們就是在這樣的疼痛中被屠殺殆盡的。通過自己所信任著的同胞的手……
「我果然不適合過那些平庸的日子。」
明明擁有力量卻不願意使用的族中的長老們。因為天狐的壽命很長,所以他們一族的出生率也非常低。在凌壽出生以後就再沒見過新的面孔出現。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沉悶,沉悶得讓人受不了。凌壽想把這沉悶的日子完全的給結束掉。
對同族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凌壽,一直都被大家視為異端。而一直到最後都信任他,袒護著他的,正是晶霞。
「當你知道是我背叛了大家的時候,眼睛裡面充滿了絕望吧?我可是都看見了呢。」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當晶霞被九尾所傷的時候,那秀麗的面容因為驚愕而呆住的表情。
凌壽低聲笑著,眼睛裡發出銳利的光芒。
破壞掉那一成不變的平庸日子的人正是自己。同族們的天珠中充滿了對凌壽的怨恨。
凌壽一邊治療著自己的手腕,一邊放出妖氣探尋著晶霞的位置。她一定就在附近,因為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放任何同族們於危險而不顧。
「都是天狐那與生俱來的溫柔天性使然呢。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不巧的事,我自己可沒有那麼沒用的天性。
凌壽確認自己的傷勢完全痊癒之後,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
「你是絕對不會稱呼我的名字的吧?……而就算我現在叫了你的名字,我的聲音你也是聽不到的吧?」
凌壽抬著頭自言自語道。晶霞一定是聽不見的,畢竟自己的血已經被弒殺同族的罪孽所污染了。
晶霞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有沒有注意到呢?如果注意到了的話,是不是會更加小心地隱藏自己呢?
「放心吧,暫時還會讓那個老頭多活些日子。」
那畢竟是釣出晶霞的最好的誘餌。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顯得稍微有些不夠了。
「……只要身體內有一點本族的血統就可以嗎……?」
凌壽忽然想到那天和丞按對峙的那個少年,當時他確實曾散發出了天狐的力量。
只要他的靈魂被血所沾染,那麼也能夠把那個小子的力量做成天珠。
本來凌壽的目的只有晶霞一個人,對其他的人類或是神將什麼的都不想出手。但是如果什麼人敢阻止他的話,那便一定要將其消滅。一對一的話他們都不是對手,但現在的問題在於神將有十二個人,這數量未免有點太多了。
要對付他們多少有點麻煩呢。
而且。
凌壽看了一眼北方的方向。
京都的北面有座靈峰。那是龍神的所在地。如果不只是晶霞,連真正的神也一起作為對手的話,那就完全沒有勝算了。
「……丞按也很麻煩呢……」
一想到那個怪僧,凌壽忽然又想起一個辦法。
如果能夠讓這些阻礙自己的人互相廝殺就好了。
「晶霞一定在某處監視著,一但事情有變就會出現吧。」
想到這裡,凌壽似乎對自己的分析很滿意一樣微微點了點頭。
丞按看著手中的這根黑髮,咂了咂嘴。
自己的法術被破了兩次,要是不借用那令人恐懼的天狐的力量,現在連陷阱都設置不了。
丞按望了望土御門殿周圍的地方。
那裡的四周都被不可視的結界所包圍著。不用說也知道是陰陽師設置的。
現在的他,連破壞這層不可視結界的力量都沒有。就算用凌壽的頭發來增強了自己的力量,還是做不到。
忽然,他的身體中再次傳來一陣波動。
「…………」
丞按痛苦地咬緊牙關。
再多釋放些能量。身體裡的聲音說道。這連綿不絕的聲音自從他決定對中宮下手的時候便開始日益強烈。
自從他得知籐原的女兒將要進宮的消息之後,便研究了很多個計劃。但是這些計劃都被那個礙眼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破壞了。
不只晴明,那些陰陽寮裡面的所有安倍家的陰陽師們,他們都在阻礙自己的計劃。
丞按不禁苦笑起來。
當初第一次遇到那個安倍家最小的陰陽師的時候,別怕麻煩把他幹掉就好了。雖說有十二神將的保護,但是十二神將也是無法直接向人類出手的。
當初沒把他幹掉,給今天留下了禍根。
雖然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多大,不過據說是只有十四歲。
「……十四歲嗎?」
丞按的瞳孔中放出陰沉的光芒。
「妖孽的孩子,你說過你要保護中宮是吧?」
在他那清澈的眸子裡,有一種不知世間污穢的純潔和絕不服輸的光芒。就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但是,在現在的丞按眼裡只有憎恨和瘋狂。
「我會讓你為了你輕狂的諾言後悔。無法保護的東西便不要逞能。」
在那月光下的血泊中,抱著幼小的弟弟妹妹的屍骸的時候,丞按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助。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相信什麼諾言。
「你一定會後悔的。就算拼上自己的這條性命也要讓你知道這一點。」
在自己一族全部被籐原派來的刺客殺害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經捨棄自己的性命了。
丞按把手中的頭髮放開,順著風飄到土御門殿的裡面。在那結界的裡面,應該就是中宮的寢宮了吧。
丞按痛苦地用手摀住自己的胸口,呻吟著說道。
「等得不耐煩了嗎?不過還要再忍耐一下。馬上時機就要來了,我會拿最好的祭品給你。」
今天也在下雨。
「......嗯。」
還沒到時間所以先小睡了一會兒。睜開眼最先聽到的是嘩嘩的雨聲。
下雨的時候去上班很辛苦。穿著蓑衣的話身上還不打緊,可是頭卻會被雨毫不留情地打濕。如果不帶烏帽子的話,倒是可以把裡面的單衣披在頭上。
「殿上人幾乎都是乘牛車去朝見的,他們本人倒沒什麼,可是那些隨同的人就慘了。」
一邊做著出門的準備,一邊對隔著簾子仰望天空的小怪的後背說道。
「雨有沒有要停的跡象?」
「沒有啊。看來今天要下一整天了。」
小怪這樣斷言道,回過頭來。滿臉不高興的神色。
「你,真的要去上班嗎?」
「當然啦。如果突然缺勤的話,又會被敏次大人斥責了。」
昌浩接著說,「又不是需要避忌不詳什麼的」,小怪衝著他的後背認真地小聲說道。「那你就隨便編造一個理由,假裝要避忌不祥什麼的,不能往那個方向去之類的吧。」
他不是擔心被上司斥責,而是被敏次斥責,這一點讓小怪很不爽。
「該死......」
昌浩有點驚訝地望著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在那裡自言自語的小怪,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睛。
書桌上,嶄新的紙上散落著綠色的碎片。那是道反的巫女特地給昌浩準備的守護石。
讓人家的一片好心白費了。等什麼時候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地道歉。
當然前提得是有機會再去道反。
不管怎麼說出雲實在太遠了。
昌浩把最大的一塊碎片放在掌心,開始思索。
為了彌補失去「見鬼」的能力,體內的天狐之力被激發,開始發揮活性。這塊石頭可以壓制天狐之力,並且可以補充昌浩所欠缺的力量。
現在,昌浩看不到除了小怪之外的任何異性的東西。
「......真實讓人苦惱啊,怎麼辦呢?」
雖然並不後悔激發了體內的天狐之力,可是因此出現的問題卻很多。
為了和天狐凌壽及怪僧丞按較量,「見鬼」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昌浩把手放在胸膛上。天狐之力好不容易才被壓制住。大致過普通的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大礙吧。好歹自己也是一個陰陽師,在某種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力量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天狐之力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想像。唯一可以依靠的祖父現在還在昏睡不醒。一點要醒的跡像也沒有。
昌浩把碎片放進香囊,站起身來。
「走吧,小怪。」
出了方間,來到祖父身邊。
躺在褥子上的老人,看起來好像只不過是在沈睡。
「……可是,好像不在這兒呢……」
昌浩跪在枕邊俯視著一動不動的晴明的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據說晴明的靈體被護送到異界,現在在十二神將天空的庇佑之下。這具肉身旁邊好像也有白虎和玄武在守護,無奈現在的昌浩無法捕捉到他們的身影。
注意到昌浩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游移不定的視線,兩位神將加強了神氣。他們就待在和昌浩相反一側的牆邊。
「爺爺就拜託你們了。」
「明白。」
玄武重重地點了點頭。確認旁邊的白虎也表示了同意之後,昌浩突然覺得有種如釋重負、肩頭一輕的感覺。
穿著蓑衣正要穿過大門的時候,小怪突然抖動了一下耳朵,拽住了昌浩的狩衣長褲
。
「喂。」
「咦?」
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朝著小怪所指的方向望去。
雨仍然在下。雖然不能說是傾盆大雨,可是到了皇宮大內估計頭也得被淋得濕透。這個時候就覺得這些慣例很煩人。昌浩本來就不喜歡戴烏帽子。每天必須挽髮髻,而且一不小心就會刮著板窗或是碰在簾子上。
突然想起莫非晴明每天也要幹這件麻煩的事嗎,心裡不由得覺得很佩服。
「……小怪,爺爺年輕的時候,每天都很認真地挽髮髻嗎?」
「嗯。說他挽過倒是也挽過……」
和昌浩一樣,在夜間巡邏的時候就隨便把髮髻解開,或者是自己隨便決定說今天需要避忌不祥就把髮髻解開,結果忘了挽髻披散著頭髮就要去朝見,被天一和天後慌忙叫住等等很多這樣的逸聞趣事。
抬頭望了望天空,昌浩一點也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真不想去啊。」
「喂,你不是說怕被訓斥嗎,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條件反射般地大聲回擊道。聽到他的回答,小怪笑了一下。
「你還這麼有精神應該沒問題。」
「小怪……」
甩了甩白色的尾巴,小怪用一隻耳朵指了指另外的方向。
「我知道你看不清楚,可是車之輔在那兒站著呢。」
「咦?」
立刻往那個方向轉過頭去。可是昌浩現在失去了「見鬼」的能力,已經無法捕捉到車之輔的身影。
車身在嘎嗒嘎嗒地響,車之輔好像在對他說「我就在這兒呢」。
昌浩跑到雨中伸出手去。
雖然看不見,可是那兒確實站著車之輔。堅硬冰冷的巨大車輪的觸感通過指尖傳來。
「車之輔,怎麼了?平常你不都是在橋下的嗎……」
小怪注意到了車之輔好像在對昌浩游移不定的目光表示驚訝。於是出來說道。
「這傢伙啊,暫時看不見了。你別太在意。」
雖然對它說不要太在意,可是聽到這話,車身猛地搖晃了一下,車之輔的眼睛睜得大到不能再大,接著就啪嗒啪嗒地流出了眼淚。
看到這裡小怪心想。
嗯——確實如諺語所說連鬼也會流眼淚。
另一方面,通過周圍的氣氛憑感覺猜出現在的情形的昌浩慌忙用手拍打車輪。
「車之輔?車之輔,我沒關係的。別擔心我,真的。」
車轅吱呀吱呀地在響。好像在不斷地傾訴著什麼,覺察到這種情況,昌浩凝視著小怪。
小怪坐下來打算用爪子撓頭,突然注意到爪子已經完全被泥弄髒了,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為什麼這樣痛苦的境遇會落到您的身上……!……它在嚎啕大哭地說這句話呢。」
好像為了證明小怪的話似的,外表看起來很恐怖的人面牛車扭動巨大的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車轅上下晃動。「鬼」的眼睛仍然在不停地流出眼淚,小怪的腦海裡突然掠過「哭泣的牛車」這個新的妖怪的名稱。
「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據車之輔說它特地來這兒是因為下雨所以打算送你去皇宮朝見。它覺得你昨天弄得很晚太辛苦了,這個傢伙也是出於對你的關心才採取了這個行動的。」
昌浩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用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這樣啊……謝謝你啊,車之輔。不過沒關係的,到皇宮的路算不了什麼的。」
「而且,如果乘坐的話,有可能會引來很多麻煩。」
車輪中間,鬼的臉在歪頭表示疑問。對著有些驚訝地皺起眉頭的妖車,小怪擺正姿勢滔滔不絕地開始說教。
「聽好了,車之輔。你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巨大人面牛車嗎,對此你一點自覺也沒有嗎。我和昌浩由於見慣了妖怪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在常人看來再沒有比你更恐怖的妖怪了。」
「當然像你這樣擁有一雙溫柔的眼睛的妖怪也沒有。」
昌浩在表示深切的同感。小怪微微揚起視線。
「……它不是『人面』嗎?……嗯,不過確實也沒錯……」
小怪用前爪很靈活地搔了搔頭,歎了口氣。啊,前爪也沾上了泥。
「不管怎麼說,真是一個知道關心主人的好式啊。昌浩,真是太好了。」
對著微笑的小怪,昌浩也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我真是幸運啊。謝謝你,車之輔。那我們走了。」
小怪一直在凝視著轉過身去的昌浩的背影,突然把頭轉了一圈。感覺到了除了車之輔以外的視線。
把後面的車簾稍微掀起,兩隻小雜鬼在窺伺這兒的情形。
兩隻小雜鬼和小怪目光相遇,慌忙鑽到裡面。
「……」
小怪一直瞪著車之輔,妖車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視線游移不定。視線游移不定的妖車,這也很少見。
走在前面的昌浩回過頭來提高聲音說道。
「小怪,在幹什麼呢?走吧——」
「噢——」
小怪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聳了一下肩開始蹬地。
打算追上去跳到昌浩的肩膀上,突然想起自己的爪子被泥弄髒了,穿著蓑衣所以直衣不會被弄髒,可是要是沾上泥的話也會惹人猜疑聯想的。
只好作罷,乖乖地跟在昌浩旁邊。
昌浩是連隨從也沒有的身份低下的地下人,即使下雨的時候也只能穿著一件蓑衣一個人快步走。如果帶斗笠的話倒還好,可是如果不能保持髮髻的形狀也就失去了意義。成年男子戴烏帽子是最基本的禮儀,可是連這個也無法做到。傘是上流貴族讓隨從來打的東西,按規矩是不能親手打傘的。如果想打傘的話,只有娶個貴族家的女兒,或者是用自己的實力來獲得權勢。
順便說一句昌浩的長兄成親,這兩者無論哪方面都獲得了成功。但是,他本人由於討厭太過拘束的事,所以總是一個人穿著一件蓑衣就去朝見了,據說每次感冒都會被嫂子狠狠地訓一頓。
即便是快步走,頭也是一會就被淋濕了。烏帽子是用柔軟的材料做的,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透水,形狀不會改變,為此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雨水會直接流進來。
小怪一邊把身上的水撥開一邊走,突然笑了一下。
「小怪?」
「這個,晴明他啊。」
先說了一句開場白,「我這也是之後聽說的」。小怪開始講述下面的話。
晴明由於連天陰雨心情煩悶,隨便編了一個避忌不祥的理由窩在宅邸裡。結果由於不得已的原因必須得去朝見,實在沒辦法只好冒著雨出發。但是,安培氏
是剛被提拔為貴族的家世,當然沒有隨從。而且,晴明當時還是身居地位,不可能有牛車來接送。天下著大雨,而且是傾盆大雨。你猜當時晴明是怎麼做的。
「怎麼做的啊?」
「據說他命令玄武,不要讓一滴雨落到自己身上,然後優哉游哉地去朝見了。據說那些渾身淋得濕透的貴族看到他,都很驚訝地說『不僅有令人恐懼的法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方便有用的法術……!』」
這件軼聞聽起來簡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在旁人看來也許會說真是一個懶人呢,可是普通的陰陽師並不能做到,所以這件事也就成為了稀世的陰陽師安培晴明的傳說之一。
可是。
昌浩臉上的表情無以言喻。
「……嗯,這確實很厲害……」
再怎麼說因為下雨心情煩悶,而且有十二神將陪同,可是,一般人會做這樣的事嗎。
噗嗤噗嗤笑著的祖父的臉在腦海裡掠過。啊,確實那個狐狸的話,會這樣做。他長著一張會這樣做的臉。
對著在那嗯嗯地點頭的昌浩,小怪接著說道。
「據說還有一邊用白虎的風來吹開雨滴一邊去朝見的事呢。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很好地充分發揮了我們的特性。」
順便說一句青龍和朱雀從來沒有被吩咐過做這樣的事。當然如此了,先不說朱雀,青龍如果被吩咐去幹這種太過於實用主義的無聊事的話,他肯定會生氣,而且會遷怒於其他人。
「在一不小心火種全部滅了的時候,把火點著。像這樣非常有用的事朱雀也做過。」
「咦……啊?」
想起在出雲堂的時候,太陰和玄武去尋找食物的事來。這麼想起來那個草堂看起來應該是很久沒人住了。那麼火種是從哪裡來的呢。
「火種……火……」
那個時候在場的有玄武,太陰,六合,勾陣,還有……
瞟了一眼小怪。它的本相是十二神將的「火將」騰蛇。
「——十二神將,從很多方面上來說都是非常有用啊……」
那個時候的小怪一點也不記得昌浩了,也許是應勾陣的請求才把火點著的吧。
彰子曾經說過連天陰雨衣服很難曬乾。用白虎或太陰的風或者用朱雀和紅蓮的火焰來弄乾,也許這樣的事也可以做呢。
只是隨便想想而已,估計也不會去做,但是這個想法突然浮現出來。
在想這些無聊的事的時候腳還在繼續走路,已經到皇宮大內了。朝相識的門衛點了一下頭,穿過大門來到陰陽寮。
下雨的時候總是會預備著手巾。是值班的人特意為來上班的人準備的。
昌浩走到屋簷下,看到拿著新手巾的敏次拐彎走過來。
「啊,早上好。」
「早上好。果然全身濕透了,喂,趕快用這個擦擦吧。」
脫掉蓑衣放到指定的地方,用遞過來的手巾擦拭臉和脖子。本來想摘掉烏帽子,解開髮髻好好地擦拭一下頭的,如果真這樣做的話,肯定會被大罵一頓的。
把用完的手巾扔進籃子裡,就會有相關的人員來取然後洗好。這種分工很明確,所以即使下雨也不會有人覺得不便。
敏次一邊沿著樓梯登上外廊地板,一邊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對了,晴明大人身體好了沒有?」
昌浩眨了一下眼。動搖不安的神色沒有顯露在外面,是因為自從開始上班已經過了一年,稍微學聰明了一點。
在腦海中尋找合適的詞彙。
「現在,仍然是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多……不過他本人自以為身體已經恢復了,周圍的人一直在瞎擔心而已。」
小怪低著頭蹲在昌浩的腳邊。
一直到昨天為止,確實都是這樣的。晴明一邊被十二神將門抱怨,一邊還像一個不知道吸取教訓的小孩子那樣行動。
「這樣啊,這樣就好。如果晴明大人身體不健康的話,就連陰陽寮也會變得毫無生氣,冷冷清清。」
藏人所的陰陽師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屬於陰陽寮。可是,萬一發生什麼事的話,最值得依賴的還是這個稀世的大陰陽師。
小怪半睜開眼把腳上的泥踢掉在水溝裡。跳上外廊地板。雖然把泥弄掉了,可是白色的毛已經全濕了,那樣的話外廊地板也會被弄濕的。
昌浩一瞬間想要張嘴說話,狂風正好吹過。
於此同時,小怪順勢把身上的水甩干。那些水,全部甩到了敏次身上。
「哇!風把雨……!」
小怪若無其事地從慌忙撣水的敏次旁邊走過,然後又回到原處。昌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由你來提出晴明的話題還早了五十年!」
對著惡狠狠地說出那些話的小怪,昌浩邊歎氣邊說道。
「小怪……你,這可叫遷怒於人啊……」
小怪也真是的,一旦和敏次相關的事就顯得很不成熟,沒有一點風度。
「六合去道反了?」
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昌浩慌忙朝四周掃觀了一圈。沒關係,幸運的是附近沒有一個人在。
雨聲也很大,其它人看起來也都在忙各自的工作。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的。
但是,最好還是謹慎一點,所以昌浩壓低聲音,一邊裝出埋頭工作的樣子,一邊再次確認一下。
「道反,指的是出雲那兒吧?」
(啊,在你睡覺的時候,乘著白虎的風出發了)
回答昌浩的疑問的是勾陣。平常的話都是六合隱身跟著的,據小怪說這次是勾陣。
「還挺急的嘛……發生什麼事了嗎?」
道反的聖域,即便是乘著神將的風不停地趕路來回也要一天。步行的話要花三個月。
在昌浩身邊縮成一團的小怪抖動了一下耳朵稍微轉移了一下視線。昌浩雖然看不到,但視線所到之處好像是勾陣。因為是完全隱身,按理說這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從結論來說那是晴明的命令)
「爺爺大人的?」
感覺到有人在回答說「是這樣的」,十二神將勾陣現身於昌浩的面前。
「為了再次得到出雲之石。」
昌浩忽然用手按住胸口。香囊內,放著丸玉的碎片。但是,那早已失去了效力,連個心理安慰作用都起不了。
「好像是為了以防萬一,晴明通過天後的水鏡向道反的巫女請求的。巫女接受了他的請求,很痛快地表示了同意。六合就是去取那個東西的。」
手上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下來了,昌浩一邊開始動起來,一邊隨著點著頭的幅度小聲地嘀咕道。
「這……樣啊……都怪我不好……」
由於自己冒失輕率的行動給神將們添了麻煩。這樣一想突然覺得心情鬱悶。
昌浩今天的工作是整理謄寫書籍。之後要整理資料,查出不足的東西然後定貨。還有很多其它的事。干雜活的經常都是這樣,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活。
如果不鎮定的話就沒法寫出好看的字。保持平靜,平靜。
昌浩這樣對自己叨念著,可是心情一點也沒有變舒暢。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嘲笑讓神將們幹那些無聊小事的晴明。
無意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
蜷成一團的小怪,把交叉的前腿迭放在一起,仍然閉著雙眼,開口說道。
「你要毫無顧忌地命令我們地幹這個那個。」
一瞬間,沒有領會到它的意思。不管啞然無語的昌浩,小怪用好像覺得理所當然的語調繼續說道。
「即便因為如此,我們對你抱怨說「這種小事你自己幹吧」,你也不要當回事。你要狠狠地反擊說,「你們好歹也是十二神將啊,這點事應該能辦到吧」。這樣的話,我們雖然會抱怨可是還是會去做的。「
「那……樣……可是。」
「無論是瑣碎的小事還是無聊的事只要你說了那就是命令。只要被下達了命令就不能說不,這才是真正的式神。另外,你只要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比我們承擔更重要的責任,擔負更多的重荷,而且絕對不屈服,永遠樂觀地往前看就行了。」
勾陣一邊聽小怪說話一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如果你能做到這些的話,我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主人。如果受傷的話當然我們會朝你抱怨和歎氣,關於這一點你就寬容地看待吧,這點度量你還是應該有的。」
就像安倍晴明一直這樣做的一樣。
實際上在他年輕的時候。在他還是一個剛剛能讓十二神將服從的不成熟的毛頭小伙子的時候,晴明也是走了無數次的彎路。犯錯,然後再犯錯,在不斷犯錯的過程中終於找出正確的方向,才終於掌握了正確的方法。
「不要太著急。如果著急的話事情反而會變糟。還有時間,不用著急的。」
焦躁會讓判斷變得遲鈍,會讓人偏向不正確的道路。
昌浩之所以那麼焦急,是因為晴明陷入了困境當中。心裡老是想著必須做些什麼,想為之做些什麼,所以很著急。可是,那是自己的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所以才心急如焚。結果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所拖累,一直掛在心上,才會輕易地動搖。
昌浩深呼吸了一下。
——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安倍晴明的壽命還沒有盡」。
不穩定的星宿逐漸變得穩定,如果可以做到這些的話晴明就可以得救。
昌浩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找出那個星宿的主人,祈禱星宿顯示穩定的命運之路。
神是很喜怒無常的,可是並不是沒有慈悲心。那個神,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昌浩在陷入無技可施的困境的時候,她盡了全力來幫助,這次她必然會伸以援手。
「……可是,要變成像那隻老狐狸一樣,這也是個問題啊。」
昌浩這樣說道,勾陣輕笑了一下。
「……確實如此。」
小怪沉默著輕輕搖動耳朵。
昌浩轉了一下頭,轉換了一下心情,開始重新繼續工作。突然歪頭思索。
「咦。可是,直接讓白虎去不是更快嗎?」
去的時候即便能讓白虎的風送行,回來的時候不是得靠自己回來嗎。或者是,通過某種方法聯絡一下再讓白虎的風來迎接嗎。可是即使這樣的話,不是也很費事嗎。
小怪低聲說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
用尾巴甩向自己的背部。好像有些困惑的樣子。用手碰了一下它的尾巴,勾陣開口說道。
「這是道反大神指名讓他去的。」
「啊?」
昌浩和小怪異口同聲地叫道。昌浩心裡一驚,慌忙用動了幾下手腕。
另一方面小怪因為其它人看不到它,用一副可疑的表情抬頭看勾陣。
「那是什麼意思啊。不是道反的巫女,而是大神?」
「據說好像也是巫女的意思。我沒有仔細問,所以你就是再追根究底地問下去,我也無法回答。」
「你向誰問的。」
「晴明和天後……好像朱雀和天一也在場。」
昌浩眨動眼睛。莫非是那個時候。
被晴明召喚去的時候,點著燈的房間內搖曳著青色的光。昌浩曾經見過和那同樣的光芒。水將玄武的水鏡。
玄武的水鏡可以映照出在別處的人的身影。如果玄武可以做到的話,同樣身為水將的天後也能做到吧。據說如果雙方有意的話不僅是身影就是連聲音也可以傳過來吧。十二神將的神力還真是方便啊,這麼關鍵的時刻昌浩卻突然想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嗯--……」
小怪瞇起一隻眼睛用後腿搔了搔脖子。一會兒還是應該問問天一或朱雀吧。
雖然極力在掩飾,可是朱雀確實因為天一的話而有些心神不定。也許還是先不要跟他說話為好。可是,如果越過朱雀而跟天一說的話,也會觸怒他吧。
天一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最能刺激到朱雀的事。雖然朱雀很可憐,可是因為天一事先不知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
「最晚,晚上也能回來吧。」
「是啊,白虎已經說過會讓風去迎接了,據說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會把太陰從異界召喚回來。」
「因為太陰的風好像更快吧……嗯,這麼說,我還是暫時不要出去的好,是嗎?「
勾陣對著目光直直的小怪苦笑了一下。
「我覺得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就這樣做吧。」
「你說話太抽像了吧?」
「這樣對你來說會很輕鬆啊。」
「這我倒承認。」
小怪乾脆地點了一下頭,又把身子蜷成一團。與此同時,勾陣隱起身形。
昌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啊,雨聲好大。
等雨停的時候,祖父會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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